这神秘人出现得突然,先是目标明确地袭击暮沉,后又毫无铺垫地转而冲云斐而来。事发仓促,云斐根本来不及思考他的行为动机。
但他也不是毫无防备的傻子。
刀尖向他劈过来的同时,云斐已然捏住了一张爆破符,他迅速地后退几步。正要脱手摔出这张符到那神秘人的脸上时,云斐余光瞥到暮沉的动作,原本胸有成竹的冷静登时消失,一阵热血冲上头顶,他猛地顿住动作收回手中符纸——
暮沉竟然下意识地冲过来挡在了云斐面前。
好险。
这是云斐脑中出现的第一个想法。
好险他及时收回了爆破符,否则这张符纸接触到的就不是敌人的脸而且暮沉的后背了。
可是,为什么呢。
就连云斐都看得出,这偷袭的神秘人实力不怎么样,借助无间裂界这样的上品道具,都只能采取用刀这种简单粗暴的袭击方式,简直是送上来的菜。
且不说云斐自信能反杀,就说暮沉哪怕要出手帮忙,也只是动动手指随便施个术法的事。
为什么暮沉在这瞬间,选择了用自己的身体来挡。
眼前暮沉突然出现的背影像一堵结实的墙,阻碍了云斐全部的理智和思考。
只剩下电光火石间,在云斐脑海中像闪光灯一般,反复出现的,乱晃的几个大字。
为什么呢。
令人费解。
神秘人却像对这一幕的发生早有预料似的,他握着弯刀的手猛地变成横向的方向,冲着斜插进来的暮沉就是一刺!
锋利的刀刃划破衣物,穿透皮肤,鲜红的血液滚出来,沿着弯刀上一道浅浅的勾汇聚成一条微型血河。云斐被暮沉挡得严实,只听见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噗嗤声,紧跟着,空气中就漂浮起令他恐慌的血腥气息。
“暮沉!”他急切地向前大跨一步,扯开眼前连吭都没吭一声的人,一道爆破符封住那神秘人再想上前的路。
然而爆炸声中,那人却止步不前。被刻意模糊的面容下,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个得逞的微笑,转身就逃。
“站住!”在场的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不速之客,任谨大喝一声追上前去,那急于离开的神秘人反手一推,正中她的腹部!
这一幕发生时离所有人都起码有几步远,故而无人看得清晰,但所有人都被任谨向后飞出的力度惊住了。能轻而易举地随手一挥,就把金丹期的任谨像个空心稻草人一样甩飞出去,那对方的境界定然远超任谨。
砰!任谨被一棵大树拦腰挡住,撞击的声音沉闷得令云斐心头狠狠一跳。
“师姐!”
“玉烟,我,我……”只能勉强说出口的话语碎成一片一片,连不成句,任谨气若游丝地抬起手来,面色惨白。
先是暮沉,后是任谨,云斐只觉胸膛处涌现出一股强烈的烈焰焚烧般的恼怒,他猛地起身向神秘人逃走的方向追去,却被身后的暮沉伸手抱住。
“冷静,别去。”
他横在云斐身前的胳膊处,衣袖破了个大口,玄色布料被血液浸染得更深,云斐红了眼,只觉那黯淡的血痕仿佛沿着暮沉缚住自己的臂膀,变成血色藤蔓,紧紧地攀上他的身躯,探进他的血肉,缠住他的心脏,缠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杀了他!
杀了这个人,我要杀了这个人!
飕——
佩剑破空而出,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已经跑远的人,在云斐逐渐模糊却仍死死盯住他的目光中,一剑封喉。
那神秘人颈间的血液喷涌而出,几乎把他身下的泥土染遍。
当啷。
灵力耗尽的佩剑与神秘人一同倒向地面。
“杀了他……”云斐颤着唇,被暮沉紧紧地箍在怀中,只喃喃自语道。
暮沉接住身前人忽然软下来向后倒的力度,缓缓坐在地上,就这样环抱着云斐。他探出手从后向前,遮住云斐已经虚化的眼,柔声道:“好了,他死了。”
耳边仓促的脚步声和惊慌的呼叫声交织在一起,频率突然变得很高,直至变成一声长长的,混沌不清的啸叫。
在这高频率的白噪声中,云斐指尖的麻意向上扩散着,手臂,胸腔,喉头,直到大脑,他无法自控地陷入一片浑浑噩噩的深海中。
云斐溺进这无边的墨色海中,咸腥的海水涌入他的鼻腔,封住他的呼吸,胸口的心跳也被周围冰凉的海水冻住。咚咚,咚咚,咚——咚——
跳得越来越慢了。
我杀人了。
忽然,深海之中一双柔和的,羽毛垫似的手掌将云斐托起来,他从向下坠变成了匀速地向海平面上升,海水滑过耳垂,发出咕嘟,咕嘟的水泡声,两瓣灼热的唇贴住了他的耳背。
这个温度他很熟悉,是有一点烫,但令他心安的温度。热量以云斐的每一寸肌肤为导体,从他的耳后温柔又执着地向皮肉相连的地方传导着,很快,他被冻住的心跳开始溶解,重新获得了跳动的频率。紧跟着,他的小腹之内丹田气海中,也像被这热意蒸熟、蒸透了。
很热,很热。
云斐终于从海平面被捞起来,与暗色的海中不同,悬在正上空的烈日晃得人睁不开眼。他睫毛颤动着,腹中的热意又被烈日烤炙得更难以忽视了,气海之内,那些翻腾涌动的灵气竟慢慢地发生了质变。
恍惚间,仿佛有什么实体性的东西即将凝成。
“醒醒。”暮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现在还不到时机,醒醒。”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时机?为什么还不到……
云斐迷迷糊糊地想。
他其实很抗拒醒来,如果可以,他愿意在这暖意中一直沉睡。就这样睡下去,说不定几百几千年后,再睁开眼时,他就能回到那一方小小旧旧的宿舍,身下的木板床会发出让他舒坦的咯吱声。
但暮沉却很执着地唤醒他。
“再不醒,我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来了。”耳后的声音很紧涩,像从嗓子里挤出来的,语调平平的,内容却威慑性十足。
云斐猛吸一口凉气,忽的睁开眼,像梦中惊醒一般从暮沉怀中弹起。
“什、什么!”他惊魂未定,一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然而没等到暮沉的回答,不远处的嘈杂声音像接连不断的闷锤,哐哐地打在云斐的眉心,告诉他,你醒来了,这是现实。
“师姐……”
如果这是现实,虽然不知道该求谁,但是求求了,请不要让师姐死掉。
不要夺去一个曾经给过他温暖的,无辜的生命,哪怕她只是某人笔下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
云斐从暮沉怀中踉跄着爬出来,行尸走肉般向那边的人群走过去。他一边走,一边浑然不觉自己的脸庞已然湿透。
“师姐!”云斐冲上前去,他万念俱灰地看见任谨身下淌出一片鲜红的血来,血液沾到他的鞋尖上,一阵透骨凉意从脚底直冲往云斐的头颅。
“师姐,不要……”方才只够濡湿云斐脸庞的眼泪顷刻间夺眶而出,云斐哽咽着声音跪到任谨身前。
不经意间,撞到同样跪在地上,紧握着任谨手的另一人。
金无匹抬起头,眼中赤红得像渗出了血。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云斐强迫自己的理智回笼,既然那神秘人能被自己一剑封喉,又哪里来的本事一掌将师姐打死呢?
这不符合常理。
“我不信!”他伸出手去探任谨颈间的脉搏,那里的确已经平静地像没有任何波澜的死水。
桉羽哽咽着跪下来,伸出手轻轻抚摸任谨的面庞,触碰的瞬间,一种绝望的直觉刺了一下她的指尖。她猛地收回手,转身抱住世姚,压抑着哭出了声。
所有人都默契地沉默了,花街废墟之上,除了偶尔吹过的微风,就只剩几声压抑不住的抽泣。
云斐眼神木木地从任谨腹部受伤的地方一寸一寸地扫过,如果这是已经注定的事实,那这最后一眼,他一定会好好地记住。
记住来到这世界的第一晚,雨夜中敲响自己窗扉的少女模样,鲜活,永远不会褪色,就像现在——
呃。
他望着任谨轮廓坚毅的,掺杂了几分俊俏风流的男人面庞。
……刹那间,一种荒唐的猜测侵袭了云斐经历过大悲之后的心绪。
不会吧,不可能吧,这也太离谱了吧?
他低头沉默了片刻,决定保险起见还是问问的好。
暮沉站在人群之后,掌心的莲花悄然亮起。
【如果一个人去世了,那就算她吃了合欢宗的秘药,在去世之后药效也会消散吧?】
暮沉听完识海中这一句颇有指向性的疑问,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按理来说,应该是的。】
云斐:“……”
暮沉:“……”
【怎么办。】
【你看着办。】
云斐吸溜了一下鼻子,方才那心碎欲绝的离别场面此刻简直像个笑话,他僵硬地把视线从任谨脸上移开,转动脖子时甚至还发出嘎嘣的一声脆响。
身旁的金无匹也听见了这声脆响。
他抬起头冷冷瞥了云斐一眼,恰巧撞见云斐视线慌张移开的动作。
金无匹眯起眼,沿着云斐急欲掩饰什么似的眼神,反方向看过去。
正是任谨平静地闭着眼的面庞。
一个英俊的男子。
金无匹:“……”
他松开握得死紧死紧,几乎被勒得发白的手,站起身来。
“你就算死在这儿,我也会把你的尸体带走。”金无匹冷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