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尧对自己的计划能成功深信不疑，一边等待消息一边悠闲地坐在自己的书房之中烹茶。
果不其然，他没等多久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他以为是报告好消息的家丁，没想到竟然是他老师魏缙。
舒尧正笑容可掬地迎上去，没想到热脸贴了冷屁股，魏缙面如冷铁，看起来像是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愤怒。
舒尧屏退了下人，心虚地喊了声：“老师？”
魏缙还来不及坐下，严肃地说：“这是殿下的意思？找人去下药，而且还是荧石！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舒尧心里一沉，想是事情没有成功。他一边在心中暗暗咒骂办事的人，一边问道：“这是怎么了？”
魏缙：“那边死了一个半妖，另一个妖族逃走了！程烈是什么人，他还没有及冠的时候就和妖族打交道，他杀过的妖族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这种事情根本瞒不过他，他立刻就查出了那妖族食用了荧石所以才暴走。你知道伏妖卫折损了多少人吗？！而且据说那逃走的妖物长得像勉枝，就是十年前已经伏诛的妖族叛党首领。他逃走了！殿下，您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你派去的人虽然已经自杀了，但是只要程烈有心要查，总能查到和您相关的蛛丝马迹。”
舒尧惊道：“那个叫什么勉枝的妖不是死了吗？不是父皇亲手杀的吗？”
舒尧也急了，他万万没有想到那妖族竟然长得像勉枝，他本意是让他大闹一场坐实妖族叛党的质控，但是没有想到荧石真的有这么大的威力，居然让他冲破了伏妖卫的封锁逃走了！
魏缙：“所以此事程烈没有禀报，这件事情暂时不能让陛下知道。不过现在不能确定那妖族就和勉枝有什么关系，我已经派人去追查了，程烈也一定会查下去的。”
舒尧颓然坐下，有些茫然地看着魏缙，问：“老师，现在我们怎么办？这次舒煜是死不了了。”
魏缙此时也稍稍冷静了些，他坐下捋了捋自己的长髯，道：“殿下莫急。当初殿下想要用刘景和这妖族这张牌的时候老夫也没有想过能够将舒煜置于死地。三殿下在乡野长大，皇上本来对他本来就有一丝歉疚的感情，没有实据的质控，就凭你我和那个刘振是不能让皇上真的起杀心的。”
舒尧：“那真的就没有办法了？难道我们真的要眼睁睁看着陛下被那群蠢货逼着立他为储君？老师您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对不对？”
魏缙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乜了一眼舒尧，奈何自己全族未来的荣华富贵全都系在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身上。
魏缙叹了口气，说：“我们先让步吧，不要在这个妖族的问题上紧咬不放了。陛下不是打算让他去葵州处理旱情吗，我们就要成全他，让他抱着立功的想法去，然后让他在葵州被困死。”
舒尧：“老师是什么意思？”
魏缙：“你想想，去了两个巡抚，但是没有人能解决问题，是什么原因？”
舒尧：“赈灾粮和水利的问题？”
魏缙：“不对，再想，这两个都是能人，怎么可能都解决不了。”
舒尧：“那是因为什么？”
魏缙：“皇上的逆鳞是什么？”
舒尧：“学生不解，请老师赐教。”
魏缙：“皇上最害怕的不是什么妖族叛党，因为在天下人的心目中，他处理妖族叛党是正义的。而他最怕的，就是天下人说他的皇位来路不正，是夺权篡位。而夺权篡位是会遭天谴的，天谴无非就是天灾。你想想，如果真的有什么严重的天灾，皇上心里会怎么想？哪个巡抚真的敢如实禀报灾情？我看，这葵州的事情不小，不如就让三殿下去葵州，那葵州的知州曹智鸿是我们的人，到时候借机行事让他彻底失去圣心。失去了圣心，他就是秋后的蚂蚱，最后一蹦了。”
***
陈予听说了舒煜被关禁闭，亲自从清宁山赶到了京城，虽然错过了前几日的惊涛骇浪，但是最终还是在陛下面前成功求情了。
陛下对这位陈大师可谓是面子给足了。
陈予在京城的时候一直待在寺庙中，也不在驿站住，面圣之后她也没有见一面她最小的徒弟，而是只身一人又回清宁山上去了。
托了师父的福气，舒煜被放了出来，舒必让他立刻准备前往葵州处理灾情问题。
他刚刚出来就听说了陈九黎身死和小琦逃走的消息，本来病体未愈的三殿下硬是拖着这样的身体去看了还扣在伏妖卫的陈九黎的尸身。
舒煜全程都没有什么表情。但是他回到府上，晚上又烧了起来。
仆人家丁们急得团团转，各种汤药将他灌了个饱，他这体温才终于是慢慢降了下来。
朦胧之间，舒煜梦到了陈九黎就站在他的小院的门口，他身后的阳光大炽，让舒煜十分艰难地睁开眼想要看清楚他，可是陈九黎的轮廓和面容他都看不清楚了。
他像往常一样头上带着新作的木钗样式，穿着他精致的袍子。虽然舒煜看不清楚他的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能够分辨出他在笑着。
舒煜：“老陈！你等等！你去哪？”
陈九黎没有回答，只是笑着向他挥了挥手。然后陈九黎转过头去一步步往院子外面走去，舒煜想要叫住他，但是怎么也动弹不了。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影一点点远去，轮廓越来越模糊，最后融入到了一片白光之中，舒煜只觉心如刀割，眼泪决堤。
舒煜也有少年意气风发的时候，时不时也想着如果有一天能够实现自己的抱负，一定给老陈开很多间铺子，给他订最好的木头原料，如果他愿意再给他寻一个媳妇，天下之大总有其他的半妖，也总有不以出生论英雄的人或者妖。
可是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就算哪一天他真的能够左右天下风云，也没有人可以听他夸耀了。
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是失去一个爱你的人，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的一部分也死掉了一样。
舒煜想着：“直到我呼吸停止的那一刻，我都会永远记得陈九黎，我会带着他的记忆活下去，直到我生命的终结。”
舒煜知道在他内心深处，他其实并没有想要参与到皇权的争斗之中，一直以来都是想要自保，或者去主持正义。但是退让有什么用？所谓仁慈所谓理想都是放屁，如果没有实力，如果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还活着干什么？
他已经无暇去想小琦到底去了哪里。至于葵州，他自暴自弃地想：谁爱去谁去好了！
他病好了以后还是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睡，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他已经嘱咐下人不见任何人，但是唐熠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说服王管事放他进来了。
舒煜还是不愿意见唐熠，他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一直一动不动地站在舒煜的书房门口，他的影子打在窗纸上。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书房的门“知啦”一声被推开了一个缝隙，而开门的人已经转身回到房中了。唐熠从善如流地低头推门走了进去。
舒煜的眼睛充血，满脸疲惫，正以一种戒备的眼神看着他。
舒煜直接跳过寒暄，平时的好涵养此时也荡然无存，满脸都写着“快滚”两个字。
“唐大人找我何事？”
唐熠刚要开口，就听舒煜冷笑了一声说：“你要是说诸如‘要报仇雪恨，不能让他白死了’之类的废话就请回吧。”
唐熠摇了摇头，他严肃地看着舒煜，说：“殿下当时和臣说要实现自己的抱负，让臣能有幸辅佐殿下。可是殿下，您当时真的懂得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句话一刀戳进了舒煜的心窝，他的眼睛蓦地就红了。是的，就是因为他不知天高地厚才会毫无防备地走进这危机四伏的京城，才会让陈九黎如此无助地死去。
唐熠：“殿下现在要退缩了？正好遂了那□□贼的愿吗？！”
舒煜：“你不用激我。”
他很害怕，他已经失去了陈九黎了，他想着自己的母亲和杜越，他本来在世间就只有这么一点点亲情，如果再让他经历过这样一次失去他绝对会崩溃的。如果他不争不斗，虽然他是得不到善终，他身边的人至少不会有生命危险不是吗？
唐熠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提高了音量：“殿下，您的抱负就只有这种程度吗？这世界上所有事情都只有舍才有得，你要想好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置于死地而后生，如此束手束脚瞻前顾后不如就现在就放弃吧！”
唐熠从来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虽然面貌上是一个中年人，但是一开口就好像一个半截已经埋进了土里的老人，舒煜从来没有见他生气的模样——愤怒也是一种活力的表现。
他一时间被震惊到了。
舒煜：“......”
唐熠：“殿下，您以后可以为千万人主持正义，我能够理解您的悲伤，但是如果现在止步，一切的努力和牺牲都会变得毫无意义。殿下，您难道不想让陈九黎的死有意义吗？”
舒煜抬起了头，他突然问了一句：“你是为了那个人吗？”
唐熠露出了一个悲伤而温柔的笑容：“我说过的，愿意舍弃我的所有，所有，来辅佐您。”
舒煜低声说：“我没有放弃，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调整。”
唐熠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那就好。”
只能走下去了，就算前方是刀山是火海他也只能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