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乞巧节,眉山的女儿家们早早在院中摆上瓜果,借着月光穿针引线,是为“验巧”。史曦觉得这样的活动太过单调,早早命人打了烧烤架子,和同辈们聚在苏家小院赏月饮酒。
羊肉鲜嫩,纯炭火炙烤更添风味,苏轼在自家后院摘了一盆瓜果切了摆盘,程夫人见几个孩子吃的开心,送来了一壶自家酿的梅子酒,酒壶在地窖里封存,刚刚拿上来壶身还挂着冰凉的水珠,史曦一连尝了三盏,满齿留香。
“据说今日坐在葡萄架下,可以听到牛郎和织女互诉衷情。”苏雁回酒劲上头,难得流露出小女儿的情态,靠着史曦扯闲话。
不愧是流传千古的神话故事,史曦心想,这个说法即便是放在二十一世纪也有大批的小孩相信,她小时候还专门挑七夕实践过,最后忍不住睡了过去,只留下满腿的蚊子包。
苏轼又解决了一串羊肉,吃的双颊发热,闻言笑道:“想来是做不得真的,哪有人家夫妻说话,给我们这等外人听的。”
史曦被他逗的咯咯笑,又侧身去看一旁的苏辙,小少年正仰头注视着夜空,面容沉静专注,今晚月色无遮无挡,给他本就清冷的五官也罩上了一层冷辉。
史曦看的痴了一瞬,连忙摇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拿起一个滚圆的甜瓜扔到少年怀中:“苏小郎,你在想什么?”
苏辙从思绪中回神,双眸难得还带着一丝迷惘,见是史曦叫他,收起怀中瓜果,解释道:“我在找牵牛星和织女星。”
“你还懂天象?”史曦惊讶问道。
这时候苏轼的炫弟狂魔属性已经颇有眉目了,闻言当即给史曦科普了起来:“史小妹你这就不知道了吧,观星还不算什么,子由少时便对《易经》多有钻研,往日父亲带我和他出门游玩,路过那水绕山环之处,子由能一眼指出风水穴所在,他当时看了一眼便对父亲说,‘背山面水,左右围护,此乃风水宝地’,对对对,我当时就是你这个表情!”
苏轼越说越激动,史曦尴尬地收起了自己吃惊的神色:“什么少时,你两人现在就还是少时,我算是知道少年天才是如何模样了!”
苏辙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夸耀之处,随口解释道:“我学这些,是因为幼年体弱多病不能下床,当时阿兄从父亲书房里搜罗来了好些诸子百家的书给我解闷,我便学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论天才,还是阿兄但得这个才名。”
知道这兄弟俩互相夸赞起来是没完没了的,史曦连忙转移话题,拉着苏辙的衣袖让他教自己辨别星星的方位,苏辙低头看了眼被少女攥紧的半截衣袖,没说什么,耐心地解答她滔滔不绝的询问。
苏辙不愧是以后能在天子身边混的人,讲解问题清晰明了,还考虑到史曦在观星上是个小白,把专业名词都替换成了她能理解的表达,两辈子加起来,这是史曦第一次在天文上感受到乐趣!
“我找到织女星了!”少女双眸晶亮,激动地转过身来,苏辙愣了一瞬,不知该如何回应,故作忙碌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袖,半晌,才抬头道:“不错,你学得很快。”
宴席进行到一半,苏雁回抱出了自己的琴,琴声幽婉,配合着她清冷如水的吟唱,让整个小院都幽静了起来。最后梅子酒被喝的精光,其中大半都进了史曦的肚子里,苏家兄妹三人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史曦“醉鬼”的模样。
“我跟你说,苏小郎,你会看风水,但我也会看面相!”史曦喝的双颊微红,眼神都难以聚焦,但说出的话还是自信满满。
苏辙扶着她往史家后门走:“嗯,那史小姐替我看看,来日可能走出这眉山县。”
“当然能!必须能!你和你哥,以后会是整个眉山最有名的大红人!”史曦挣脱开他的搀扶,夸张地比了一个手势:“你和你哥会高中进士,皇帝都要专门派人去抄他的诗,只是......”
苏辙站在原地,嘴角挂着笑看向她:“只是什么?”
史曦整个人瞬间低落了下来,缓缓蹲在地上,嗫嚅道:“只是自古过刚易折,炙手可热的另一面是烈火烹油,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相争,你们被卷挟其中难以全身而退时未必不会怀念今日,世间万事都难逃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
“当时只道是寻常......”【1】
苏辙眉头微皱若有所思,很难相信这样一番饱经沧桑的话是从史曦一个不知忧愁的富家小姐嘴里说出的,他试探地问道:“曦娘,你可是又做了什么梦?”
“啊?什么梦?”史曦抬起脸,一脸茫然之际还不忘花痴一句:“苏小郎,你长得可真好看。”
苏辙耳根微红,又换了种问法:“那照你这算命先生看,我和阿兄最后可落得个好下场?”
史曦此时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不解道:“什么算好下场?”
“上无愧君主,下无愧黎民,未汲汲营营忘却来路本心,便是好下场。”
史曦连忙点头:“那你下场还是要比这个好一点的,多的人年纪轻轻舍生取义,本朝刑不上大夫,你还不至于英年早逝。”
苏辙默然片刻,蹲下来扶住她的肩膀和她平视:“最后一个问题,我一路走下去,你可曾与我同行?”
这话问的直白又大胆,尽管眼前是个醉鬼,苏小郎还是感觉两颊发热,一双手忍不住捏紧了对面人的双肩。
“应当是......一起的吧。”史曦快把脑子转晕了,下意识想到自己要抱紧眼前这人的大腿去见识汴京风华。
“那便无甚值得畏惧。”
苏辙似是长舒了一口气,轻快地直起身来,将手递给地上之人:“走吧,小醉鬼,我送你回家。”
/
接下来史曦的日程里可就没有能供她喝酒听曲的好时光了,当晚喝酒把自己喝断片被史夫人骂了不说,第二日去永安堂还迟到了,杨神医胡子一抖,二话不说罚她接下来两个月随师兄去周围村落义诊。
义诊是永安堂的传统,本朝阶级落差巨大,平民百姓赋税繁多,解决了温饱自然就出不起看病钱,乡间百姓有时生了病就到庙里多磕几个头,小病靠自己顶,大病就等死。杨神医向来对患者一视同仁,故而每年这个时候都带徒弟们出去免费给乡里人看病。
于是史曦两个月将眉山周围的村落跑了个遍,又常常因为路途遥远搁置在外面,一来二去整张脸都瘦的脱了相。杨神医还是心疼这个徒弟的,在义诊结束后给她放了十天的长假。
在家里好吃好喝躺了三天,史曦又开始觉得无聊了,果然咸鱼是不配有梦想的,她自从在永安堂学了医都开始厌倦这种咸鱼的生活了,造孽啊!
史曦心痛地在床上打滚,苏雁回的声音自外间传来:“曦娘,你可愿随我去青神一趟,二郎三郎在中岩书院读书,天凉了,我去给他们送些衣物,正好同你在周边游玩一番。”
史曦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好啊!求之不得!”
这中岩书院坐落于隔壁青神县,占地十亩,三面环水。院里绿植葱郁、种有茂林修竹,一看就是适合学习的清净之地。
苏雁回同门房的人说明来意后,被领着朝接待客人的后院走去,此时苏轼苏辙兄弟二人正在上课,史曦和苏雁回就被安排在庭院中的一处石桌旁等待。
这院子虽不大,却处处彰显文人审美。不远处的池塘旁堆起假山,假山上又植盆景,荷花虽已开败,但水中傲立的枯枝也颇有意趣。
“可惜你们来晚了,上个月这里满池荷花竞放,整个小院都弥漫着清香。”一道温柔清丽的声音传来,史曦和苏雁回连忙转身去看,却见一个身着湘色百褶裙的姑娘立在不远处,嘴角挂着善意的微笑。
“那是我们没有这个眼福了。”苏雁回拉着史曦走近,朝对方行了一礼,笑着介绍道:“这是眉山史家二房的女郎史曦,唤她曦娘便是,我两个弟弟在此处访学,眼看天气转凉,母亲嘱托我为他二人送来厚衣衫,叨扰姑娘了。”
“哪有什么叨扰,我不过是因着父亲的缘故在此处居住读书,姑娘的两位弟弟,可是苏子由、苏子瞻?”
苏雁回朝她笑着点点头。
“那巧了,我父亲是这里的乡贡,苏家两位郎君正是我父亲的门生。苏家郎君少年奇才,我父亲每日都要在我耳边夸上几句。”
史曦心道原来是乡贡的女儿,难怪这这姑娘浑身带着一份书卷气,只是她五官明媚大气,整个人立在那里,颇有一种端庄安静的美。
“忘了介绍,我姓王名弗,你们唤我阿弗便可。”美人姐姐朝二人笑了笑,招呼史曦和苏雁回进屋里喝茶。
史曦脚下挪动,脑子里却轰隆隆好像在滚雷。
王弗?“十年生死两茫茫”的那个主角王弗?这就来了?这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