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霍青青便写了四封书信分送京都和白沙关至京都沿途的十三楼据点。
做完这些,霍青青才松了一口气,只望将离不要回京才是。
紧接着,霍青青召来锦屏吩咐了几句,又去寻了兰浔道别,待后日一早便启程回京。
今日夜深时,有人突然出现在霍青青的院子里。
霍青青眼眸微眯,看向来人。
此人水蓝色压水纹宽袖,内穿一件月白深衣,腰间坠着琳琅玉玦。手中折扇一展姿态风流,笑得儒雅随和:“久闻霍姑娘大名,如今一见,果然是个妙人。”
“公子何人?有话不妨直说。”
见她无甚反应,男子勾着唇角:“在下晏枕。”
他若有似无地往外面瞥了一眼,以折扇掩住他与霍青青半张脸,声音轻缓:“雁将军托我告诉霍姑娘……”
霍青青抬手止住,伸手一引:“还请屋中一叙。”
晏枕点头,摇着折扇跟在她身后。
夜里来的顾衍遥遥便瞧见他们二人离得不远不近,那男人还凑近些以扇掩面。
他张口又合上,捏了手中的簪,脚下一转往回走去。
路过月洞门时,被守着的伍行看了个正着。他见他这般模样,怕是吃了瘪,遂嘻笑道:“怎么?顾大人亲手打的桃花簪子人姑娘没看上?”
前些日子在学宫里他就跟着顾衍进出首饰铺子,最后一日他瞧见自家顾大人拿惯二十斤绣春刀的手在打金簪子。
又是对图样又是合花瓣拈花蕊,好不细致。
顾衍闻言嗤笑一声,抬腿就往伍行踹去:“滚。我说了是送她的么?”
伍行似是料到他会如此,极快地闪开,顺手理顺自己的袖摆:“顾大人,你今年一过明年便二十三了,我知道你与霍姑娘前些日子打定主意在一起。你们登对我知道,可是你们真的坦诚吗?”
“其实吧,顾大人。姑娘家小个五六七八岁也无甚大碍,要不看看青州学宫里那些姑娘?”
见顾衍冷着脸不说话,伍行更来劲了:“我瞧着那边青州学宫里知书达礼的姑娘不少,也有那出生武官家的,以大人这好相貌,要追姑娘岂不是简单?更别说大人还会打金簪,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呢?你说……”
话还未说完,他就被顾衍拽着衣襟往远处扔了。
飞在空中时,伍行骂了一句:“顾衍你该!”
顾衍觉得有些气不顺,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不上也不下。他烦躁地推开自己屋子的门,将那桃花金簪随手抛在案几上,发出“啪嗒”一声响。他坐在椅子上,双腿伸直架在桌沿,脑子里全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越想越觉得憋闷,脚放下来,起身又握了簪,转身就从窗户跃出去。
随后一路轻功疾行到霍姑娘的房顶。
屋内,霍青青刚给晏枕续上热茶,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将离还说了什么?”
晏枕捧了茶杯,摩挲着碧玉杯壁:“他说至多明年十月,你若不亲自前去,他便代为处置。”
屋内一时静默下去,跳跃的灯火里,晏枕看不清霍青青的神色,他慢悠悠道:“或许没多严重,但霍姑娘也知道,雁将军守的是大煜紧要关隘,边关本就容不得半点沙子。若是出了差错,边关被破,死的不仅仅是五万锋锐骑,更是大煜数万百姓。还望霍姑娘,早做打算。”
霍青青垂着眼睫,喝下自己杯中半凉的茶,才声音柔和道:“将离说什么便是什么吧。他其实从来都知道,他在我这里的分量,不单单只是因为大煜,更是因为……”
“他是雁将离。”她说着,抬头看向晏枕:“晏军师此行,怕不单单只是为了递这个消息吧。”
晏枕索性也不装了,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将军托我一并带给霍姑娘,他说今岁没赶上霍姑娘生辰了,待明年再回来陪霍姑娘。”
霍青青接下,打开来是一颗极其少见的火色宝石,刻成了狼头模样,坠着长长的青红流苏。
她笑出声来,如清泉流响:“他这人在很多事上其实固执又死板,他知道我喜欢这些漂亮的石头,每年总换着种类送我。”
她说着,将坠子拿起来,宝石在灯火里蕴出柔和带着生机的光芒。青红流苏微微晃动着,她一手撑着头一边看着晏枕:“晏军师,你定要在一些事上多留心。”
“我一直怕将离太过固执己见,也怕他太过为了我而伤害自己。你回去同他说,不用顾忌我,若真的到了那一步,该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我信他。”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似有千斤重。
晏枕愣了愣,很快笑开:“你们的事,我也是今年才知晓透彻。先前还怕将离感情用事,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以前他刚认识雁将离的时候,觉得这个人身上一股子戾气,像是要把所有人都拖进地狱,每次拼杀都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直到有一日,雁将离为牵制敌军,带五十骑奇袭敌军大营,那一日他受了重伤。
医官处置伤口时他在旁边看了全程,看着当年那个只有二十岁刚脱去稚气的青年身上无一处完好,只余下一口气。
他从始至终,都死死握着脖间一枚青色的玉坠,那玉坠被他的血浸透,他烧得恍惚,痛到极致时喃了一句:“青青……”
那时,晏枕看到了他的不屈。他打定主意,要随雁将离死守边关。
他后来去四处游历,等他回锋锐骑时,锋锐骑里多了一个女将军,那个女将军,名淮月。
灯芯“哔啵”炸开,他思绪猛然收拢,他看着眼前十八岁的霍姑娘,觉得有些眼熟又陌生。
他甩甩脑袋,玩笑般开口:“霍姑娘,我且问你。若是雁将军求娶,你可嫁?”
屋里静默下去,有细碎的瓦片破碎的声音响起,谁都没去理。
霍青青颊上的梨涡显出来,她说:“我与将离,是生死至交。这份感情,我很清楚。我们是生死相依过的同袍”。
闻言,晏枕也笑起来,折扇收拢拍在掌心:“我果然喜欢霍姑娘。”
“那晏某便告辞了,从青州回边关,还需要些时候。”
“等等,晏军师知道边关有人送折子往京城弹劾将离吗?”
晏枕心中一跳,眉头蹙起:“我从白沙关启程来青州已是两月前。一路赶路过来,还在想着,若是来迟了霍姑娘或许就回京了,届时若是没碰见还得往京都。”
“那折子……也是两月前便从白沙关送出,你竟不知……”霍青青只觉得浑身发凉,她闭目叹息一声:“劳烦晏军师,速回锋锐骑,彻查此事。”
他收了笑,起身一揖,是十足的文人礼。
霍青青取出一面刻狼头的青玉牌递给晏枕:“拿着这牌子,会给晏军师减少许多麻烦,也会少些时日。”
“那便有劳霍姑娘了。只是霍姑娘……这事,你应当也该猜到是何人所为,我这便速回锋锐骑,还请霍姑娘决断好。”晏枕道谢接过来,折扇一展快步出门去。
霍青青送至门口,唤来辰砂吩咐他去送,辰砂点头,看了霍十一的方向一眼:“姑娘照顾好自己。”
待二人再看不到,霍青青揉着脖子斜斜靠在门框上:“顾大人原来还喜欢听墙角啊。”
只一息的功夫,一身红黑武服的青年就出现在她眼前,面上倒是不显尴尬,唇角勾起:“路过而已,见霍姑娘这院子月亮好,便在屋顶看月亮罢了。未曾想……惊扰了霍姑娘。”
他带着往常的笑,黑眸深邃,带着月光落在霍青青身上。眼前的姑娘此刻笼在月色里,面上被映照出一层银色的光尘,变得虚无了些。
他踏前一步,将霍姑娘笼在自己的影子里:“我什么都未曾听见,这便告辞了。”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顾大人。”霍姑娘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轻柔平和:“顾大人既然好奇,那为何不听完?顾大人又在怕什么?”
“我在怕什么?”顾衍踏前一步,将她逼至屋外的墙壁上。
他怕她说她愿嫁,她怕她说同雁将离守边关。
霍青青拉住他的衣襟,拉着他靠近自己:“我问顾大人,顾大人在怕什么?”
顾衍握住手中的金簪,垂眸看着霍姑娘。许久才颓唐地叹了一口气:“霍姑娘,我不安。”
他扣住霍姑娘的手,第一次这般强硬地吻下来。
霍青青没有挣扎,就这般让他□□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霍青青眼前有些模糊起来。顾衍才松开她又紧紧抱住:“霍姑娘,我不想到此为止。”
可又放不下……
“我说过很多次。我同将离,是生死至交,白沙关风月我们也曾一起看过。我不想让他死,也不能随他疯。我救下他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能再扔下他了。”
“顾大人,那我问你,两年前,贺乾案,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衍沉默下去,抱着她的手微松。
霍青青忽然将他推开,苦笑道:“顾大人,你看。你不也不敢说吗?”
“顾大人,你到底想怎样呢?”
是啊,他到底想怎样呢?
顾衍自己都不知道。
他要霍姑娘同他试试,霍姑娘同意了。他要霍姑娘同他说她与雁将离是何种关系,霍姑娘说了。
他还想怎么样呢?
顾衍看着霍姑娘站在廊下看着他,他站在院落里站了许久看了霍姑娘许久,最后才转身离去。在院子门口状似不经意间回头时,就看到霍姑娘还站在月光下。
她只是站在那里,亭亭玉立,恍若月下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