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宁苦恼地揉了揉脸,知道自己说的话听起来一定无比离谱,哪怕沈言白把他当成精神病人也不奇怪。毕竟要不是他亲身经历了这一切,要是某天身边有个人突然对自己说其实他是穿越来的,郁宁的第一反应也一定是怀疑。
如果是面对其他人,也许郁宁一辈子也不会考虑说出这个秘密。
但偏偏越是喜欢,越是胆怯
但是,眼前这个人是沈言白,所以,郁宁的心中多少有些隐秘的希望。
希望他能多相信我一点……
“还有,你,”郁宁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接着说,“你身上出现的特殊症状,比如脸盲和吐花瓣之类的,也是因为我。”
“你没必要告诉他这些!”系统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难得的,带着一丝急切,像是提醒,又像是担忧,“这些也不是你的错。”
其实严格来说,被带到这个世界、和沈言白一起经历这些,郁宁也是被迫的。他和沈言白一样,没得选,只不过他比沈言白多一点点知情权而已。
但这并不是郁宁说出“因为我”的理由,更不是让他背负上负罪感的理由。
郁宁垂了垂眼,无视了系统的话,郑重地对沈言白说:“对不起。”
“其实你身边的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换成了一个陌生人,隐瞒你这么久,很可怕吧?”他保持着跪在母亲墓前的姿态,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风中有些颤抖。
沈言白已经完全僵住了。这种爆炸性消息突然被抛在他面前,就像往他脑子里砸了个闪光弹,让他大脑一片空白。一个声音在叫着“这是真的吗?”,另一个声音却平静地说“果然如此”。最荒谬的预感变成现实的那一刻,他只觉得——乱。
太乱来了。
他迫切地想问很多问题,想开口却发觉喉咙像是自己长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沈言白掐着自己的手心逼自己冷静下来,近乎没有知觉地问:“他呢?”
他只是知道自己必须得说点什么,下意识地选择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抛出。实际上,现在沈言白的脑子里乱到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的问题。
郁宁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欣喜。至少沈言白没有完全把他当成疯子,还愿意和他说话。
“我也不清楚他在哪,但是,”郁宁顿了顿,回忆起系统每次对自己说话的语气,“他现在很好,我可以保证。”
他话音落下,沈言白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两个人之间顿时又只剩下沉默。
“……”郁宁收回视线,盯着墓碑上的“慈母舒情之墓”看了很久,几乎是用眼神在一笔一划地描摹那字迹。同时心里不断地对照片上那个笑靥如花的女人道歉:对不起,借用了您儿子的身体。早该来看您了,是我太粗心。
不过,您的“郁宁”他现在过得很好,也是他带我来的。
不知道,您会不会原谅我。
郁宁静静地跪着,仿佛要成为墓前生长的一棵小树;沈言白也静静地站着,仿佛要成为一座无言的石像。
这样的对峙持续了很久,郁宁的心也由一开始的鼓噪沸腾,到随着风一点点冷下去。就在他的心快要彻底冰封之前,身后声音响起。依然是低沉而可靠的,分寸不乱。
“从什么时候开始?”
“嗯?”骤然听见沈言白提问,反而把郁宁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答道:“《再次相爱吧》第一期开始的那天。”
顿了顿,他嘴角稍弯,眼中泄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笑意,“也就是你只能认出我的那天。”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黑暗中,郁宁似乎感觉沈言白一直绷着的身体放松了些,好像略微松了口气的样子。
但是沈言白依旧隔了很久才接他的话,咬着牙齿语气慎重,就好像说出这些话需要用很大的决心和力气一样,“我觉得……我们需要冷静一下。”
他们当然需要冷静。不仅是沈言白一时无法接受真相,连郁宁也感到真相的力量让他自己忍不住发抖。郁宁立刻点头,低声道:“好。”
沈言白机械地在舒情的墓前跪下来,简直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他沉默着完成了祭拜,又沉默地站起来,对着跪了很久的郁宁伸出手,将他拉起。转身时,沈言白的语气有点发飘:“走吧。”
从始至终,他没有看郁宁的眼睛。
何群在车上边打盹边等老板和老板对象,本来等得昏昏欲睡,一看两人回来的时候气氛不对,顿时心里有点发毛。
沈言白和郁宁一前一后上了车。何群小心翼翼地回头想问现在是不是立刻回去,一看郁宁坐得离沈言白十万八千里远,而自家老板靠着窗,眼神空洞,一副被抽空了灵魂的样子,顿时不敢大声说话了。
何群欲言又止,很识趣地闭嘴转身,偷偷地后视镜处观察两人之间的气氛。只见这两人各靠着一边车窗,中间的距离够塞下俩何群,表情忧郁得能拍一部青春疼痛文艺大片。看起来又变回了之前那个完全不熟的样子啊!
不明白,完全不明白啊。
为什么老板本人一副“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了原来是这样”的表情,老板娘的脸上却是“什么新世界再也没有新世界了”?!他们俩难道是在墓园里打起来了吗?难道说是墓园里发生了事,让他们俩又反目成仇了吗?
何群的脑中飘过一部狗血虐恋大片——何群想说话,何群闭嘴了,何群望天长啸。
好在郁宁忧郁归忧郁,还不至于失魂落魄,拍了拍何群的肩,“走吧,回去。”他不敢多说,只好默默按照老板娘的指示,驱车离开。
回到酒店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的事情。两人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何群的心都凉了半截,看朝阳的曙光都觉得格外凄凉。
远处,提前回来的袁樱早已经在等候。看到郁宁的身影,立刻蹭蹭地跑过来,眼巴巴地扶住郁宁,还不忘向沈言白和何群打个招呼。
沈言白思考了一整夜,从三维世界思考到宇宙起源再到人类进化再到人生意义,得到的结论就是剪不断理还乱。面对袁樱的问好,他只是眼神空洞地点点头。
郁宁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再见。”他昨天折腾了一天,一晚上没休息加上长途跋涉,眼睛下已经晕开了一圈淡淡的黑眼圈,显得很疲惫;再加上郁家给他带来的精神和物理伤害,简直有点凄惨了。
这一次是他转身,脚步平稳,留给沈言白一个背影。
冷静。
这是沈言白对他说的,也是郁宁觉得他们现在迫切需要的。这件事对他们俩来说都太荒谬了,荒谬到简直就像上天的恶作剧。
自以为是最熟悉的人,某天突然告诉自己,他其实是异世界来客,潜伏在自己身边与自己朝夕相处,得到了自己的真心,还得寸进尺地……爱上了自己。不管是谁,想必都会觉得很离谱吧?
郁宁不知道他说出真相的行为是不是正确的。沈言白会想知道这一切吗?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想法?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在耍他?
他会不会讨厌自己?
房间里一片寂静,郁宁一个人躺在床上,只觉得快要被这种寂静逼得窒息。他们虽然不在一起,但之前沈言白经常会在空闲时到郁宁的房间来陪他,因此身边的枕头上还残留着沈言白的气息,若有似无,温柔温暖,更加让他胆怯。
郁宁深深叹了口气,很想把系统叫出来问问。自从他说出一切之后,系统便再也没有在他脑海中出现发声。
我这么做真的是对的吗?
郁宁最后还是没有这么做。他脑海中思绪一片混乱疯狂打架,扛不住越来越沉重的眼皮,最后竟抱着枕头睡着了。迷迷糊糊中,郁宁好像做了一个又一个梦,梦中的一切都在飞快变幻。
眼前一会儿是无尽的田野,下一秒又变成冰冷的深海,再下一秒又变回家门前他最熟悉的那条小巷。郁宁的视角忽然变得很低,好像变成了一个小孩子,走起路来跌跌撞撞,拼命想说话也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词语。
“宁宁,来,到爷爷这里来——”面容慈祥的老人半蹲在小巷的尽头,脸上带着期待和鼓励的微笑,对着小郁宁张开了怀抱。
心狠狠地一颤。郁宁明知有哪里不对,却还是急切地迈着蹒跚地步伐朝着温暖的家人靠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在爷爷爽朗的笑声中,郁宁扑进他的怀抱——
然后狠狠地落空,怀抱、小巷、地面、天空,一切轰然倒塌,定格成沈言白转身离开的背影。
“我们需要冷静一下——”
郁宁猛地惊醒。
睡前忘了关窗,带有些许凉意的风吹动窗帘直灌进来,吹得郁宁浑身发冷。身体像是不属于自己,灵魂在空气中慢悠悠地漂游,郁宁过了很久才慢吞吞地坐起,抱住自己的膝盖在床上将自己团成一团。
也许,他也需要做好心理准备了。
分开的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