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行知将瑞优背回酒店，然后轻轻放在床上，脱下外衣和鞋袜，又盖好被子，无言地看着对方。突然间方行知觉得自己半夜不睡，盯着另一个男人看的行为也很变态，但他不知道怎么处理当下糟糕的心情。
看着瑞优时，内心感觉很糟糕。
不看瑞优，感觉更糟糕。
甚至感到头痛，自己对瑞老师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最初只是觉得瑞优是个漂亮、年轻、家里很有钱的陌生老师罢了，之后是，是……
“老师，你这种人，根本就不该随便对人说‘你来当我的课代表’。”他伸手理了理瑞优略微凌乱的短发，瑞优眉头皱起，呻吟一声，像是还没清醒般回他，“哦，是喔……”
但很快瑞优就再度陷入沉睡。
方行知想了一会，用毛巾沾了热水，把瑞优的脸和手都细细地擦了一遍，当他要放回毛巾时，门被敲醒了。
方行知打开门，何醉茵笑着站在门外。
“啊，醉茵姐姐……”他有点无措。
“我有点事想找小优聊聊，这么晚了还打扰真是不好意思。”
“没、没有，只是，老师刚刚喝了酒，现在已经睡了……”方行知回答，与其说何醉茵打扰，不如说他才更像这里的外人。
“喔，是吗。能让我进去看看吗？”何醉茵并不惊讶，还往屋里看了一眼。
“……请。”方行知让开一个身位，让何醉茵进来，自己还负责带上门。
何醉茵坐在瑞优床边的椅子上，看了看周围的情况，又看了看还拿着毛巾，站着的方行知，嘴角带笑：“小优的习惯，这么多年还是没有改啊，一受挫就跑出去喝酒，然后快要神志不清时打电话让其他人带他回去。”
“嗯……”方行知点头，有些局促和尴尬。
何醉茵说：“小优他，照顾起来挺麻烦的吧？他从小被服侍到大，第一次去我家玩的时候，我拿苹果要给他吃，但到要回家的时候，他都一口没动。你猜为什么？”
方行知想了一下，眼神低垂：“因为，老师想吃削皮的苹果，但他自己不会削皮。”
何醉茵睁大了眼：“你怎么会知道？还没有第二个人能说中原因，行知弟弟，你对小优是真的很了解啊。”
既不了解我，也无法满足我，就别对我说这种过界的话。
脑内突然想到瑞优说的这句话，方行知摇了摇头。
“不，我了解的还不够多。”
“欸？”何醉茵有点被惊到，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说，“行知弟弟，我说，你不会喜欢上小优了吧？”
方行知被震在原地，说不出话。
何醉茵无奈地笑了：“到底是因为还年轻吗？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表情和眼神完全出卖了你的想法。”
“抱歉。”方行知回应。
何醉茵还是笑着：“为什么要和我道歉？”
“……”方行知彻底陷入沉默。
何醉茵叹了口气，看向方行知：“行知弟弟，我渴了。”
方行知立刻放下毛巾，去准备茶水：“矿泉水、茶还是咖啡？这里都有。”
“咖啡吧，我晚上还有工作要完成。”
方行知撕开咖啡包，点了点头：“醉茵姐姐真的很努力呢。”
“谢谢夸奖。那你呢？你对小优的感情呢？有像我对数学研究一样认真吗？”
“……”
“嗯，看你的样子，是没想清楚吧。”
方行知将咖啡交给何醉茵。
何醉茵尝了一口，说：“小优喜欢加了牛奶和糖的咖啡。”
“哦，哦……”
“不过这杯对我来说正好。咖啡对我的用处是提神，那种苦味会催促着我去工作，加了太多糖和牛奶，不就只是单纯在享受吗？”
方行知有些局促：“说实话，我不太懂这些，我还没有喝过咖啡……”
何醉茵听后眨了眨眼，显然是惊讶到了，然后她说：“想喝的话，现在就去泡一杯，不管是加奶还是加糖，都随你的意，不用担心，小优会负责付账的。”
“我……我不想给老师造成太多困扰。”
何醉茵看着他笑了：“你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他了是吧？只是，发现自己心意的时候，也是最痛苦的时候。因为这个人，永远难以给你你想要的回应。”
方行知靠近，试探地问：“醉茵姐姐，也有类似的经历吗？”
何醉茵摆了摆手：“不，不是我。是我的大学数学系的同学。瑞优这个人，只要你没有惹怒他，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会用最温柔的方式对待你，能注意到你的每个需要、每个细节。听着是个好人对吧？可他对所有人都是这样。”
“可是初次和他接触的人怎么会察觉到这一点？他们只会觉得，自己对小优是特殊的人，所以小优会这样。他这个人，长得漂亮，性格又体贴温柔，从来不会轻易否定他人，给人一种就算自己犯了错，也能被他包容的感觉，是很容易被周围人喜欢的类型。”
“……”
何醉茵将咖啡杯放在一旁的矮桌上。
“但他所谓的‘好’，只是一种不动脑子的习惯，就像物理学中物体运动时的惯性，就像自由落体。这种不加区分、不加思考的好，到最后只会让人受伤。想着，原来我并不是被偏爱的那个，并不是被特别关注着、被放在心上的那个。喜欢小优，会是一件特别辛苦的事，那时候的同学，告白后都放弃了。”
“……”
“那醉茵姐姐呢？醉茵姐姐，为什么不喜欢瑞老师？”
何醉茵露出特别温和的笑：“应该说，现在的我，已经不喜欢他了。我和他一起长大，小时候的我，可是被他迷得七荤八素呢，想着长大后要是能做他的新娘就好了。不过，随着长大后找到了自己愿意为之奉献一生的事业，这份感情就没有那么重要了。但果然，看着有孩子和以前的我一样陷入困扰，还是会觉得感慨呢。”
“是这样……”
“所以，你想好了吗？要去做注定会让自己痛苦的事？而且，你还未成年吧，高几了？在人生最重要的年龄段，喜欢上自己的老师，该说不说，还真是糟糕的一件事……”
方行知看着沉沉睡着的瑞优，想了一会，攥紧了拳头，说：“醉茵姐姐，我喜欢瑞老师这件事，你可以为我保密吗？”
何醉茵很感兴趣地问：“嗯？所以你想怎么处理？”
“瑞老师说我不理解他，也不能满足他。那么我，我会去成为理解他，又能满足他的人，我想这样的话，告白时他就不会拒绝我。但在此之前，我想专注于高考。这是我唯一一次从大山中走出，改变人生的机会。如果我无法成为足够优秀的人，也就无法堂堂正正地站在他身边。”
何醉茵展颜一笑：“好孩子，我很欣赏你的志气。说起来，小优能吸引你这样的孩子，他真挺幸运呢……”
何醉茵又和他聊了一些瑞优的事，然后看了看时间，说要回去工作就离开了。
走之前方行知问她，来找瑞优是什么事。
何醉茵有点沉重地笑了笑：“想要做和你差不多的事吧……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最需要其他人照顾。好了，我真要回去了。”
方行知来到瑞优身边，看着瑞优安稳睡着的容颜，低声说了句：“糟糕透顶的家伙……可是，如果能只属于我一个人就好了。”
方行知和瑞优的关系又回归了普通师生。方行知仍然按照约定好的，尽全力学习，让瑞优帮助自己，但他那些暗流汹涌的情感，全都被压进心腔，放在沉默的角落，忽视不管。
瑞优也没有特别的反应，非常良好地接受了这件事。
方行知想，是不是这种良师佳徒的关系，这种在外界看来再正常、再健康不过的关系，才是瑞优真正不用费任何力气去维持的。就像何醉茵说的一样，瑞优维持这类关系，行事标准得已经成为一种惯性。
无数个想着瑞优的夜晚，都被他用数学题替代。思考。思考起来。把大脑整个占据，这样他就不会为瑞优感到痛苦了。
直到他生日这一天。
在那之前，他再平常不过地在做题，订起来的几沓数学试卷上，分数已经稳定在145到150分之间。瑞优的笔记本他也看了一遍又一遍，为了避免笔记本卷边，他在笔记本硬质外壳外面又包了一层书皮。
瑞优就这么走到他的座位旁，态度闲散随意：“你5月21号生日，是不是？”
他迟疑地抬起头，看向瑞优，点点头。
瑞优笑了笑，又伸手揉了揉他的头：“你最近很努力，成绩也有很大提升。我在想什么用奖励你……生日这天，来我这里吧？”
方行知悄悄捏紧了拳头。
“去老师……你家？”
“嗯，我这里挺大的，庆祝的话空间也够。你在本班和外班的朋友，都可以请过来。”
他点点头。他又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
但是——
他仰头直视瑞优的眼睛：“老师，有老师只为我一个人准备的礼物吗？我想要……老师送的特别的礼物。”
“礼物当然有。”
“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礼物！”他强调着，看到瑞优惊诧的表情后，他又有些中气不足了，“抱、抱歉，是我太贪心了……只要是老师送的礼物，不管是什么我都很感激。”
瑞优想了想，说：“……好吧，我再单独给你准备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