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行知对自己的时间再次进行规划,五分之三留给学业,五分之一留给家人,剩下的五分之一留给蒋灵均的项目。平常也不接触手机和电脑,但双休会专门看看瑞优的社交网络,和瑞优聊点瑞优的生活。
他很少在谈话中涉及自己,而是把注意力都放在瑞优的观点和想法上,除非瑞优想要了解他。
虽然他三次拒绝张媛,但和张媛仍然能维持朋友关系。不是那种其中一方明明暗恋却要以朋友关系掩饰的扭曲感情,而是清爽直白的相处。
因为这一点,和他走得近的人都很喜欢他。
奥数课内。
浸在阳光中的教室,彷佛沉在水底般安静。盛夏梧桐树宽叶的阴影从屋外像漆黑的小鸟般漫进来,滴答、滴答,雨水从高不见边际的空中徐徐落下。纸笔接触的沙沙声,像每个太阳成功升起的清晨一样平常。
“原来还能这么做,解法简洁了好多。”黎悠咬着铅笔头,然后用红笔在试卷上补充思路,红墨水在白纸上勾出流利的曲线。
“嗯,你可以参考《数学分析》的173到176页,其中的思路很有用。”方行知把书直接递给黎悠。
看着封皮上明晃晃的英文,黎悠有些犯难:“啊,这个……好意我心……”
“我给你翻译。”方行知说。
“真的?不嫌麻烦?”
“……麻烦在哪里?”方行知说,真心实意地对黎悠的发问感到疑惑。
黎悠干脆地翻到方行知说的那几页,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你讲题的风格,和瑞老师也很像。”
方行知翻动手中题集的动作顿了顿:“他是领我进入数学世界的人,我像他很正常。”
黎悠看了他一眼:“那你想他吗?”
方行知半晌没有回答,在黎悠觉得自己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时,方行知说:“我已经在想他了。”
高二生涯很快就过去了,方行知平稳安定地将其度过。高中不比初中小学,暑假只有短短两周。下课铃敲响后,他沉默地收拾着自己的习题和书本,一抬头,看到教室外黎悠站在那儿,还朝他挥了挥手。
他将书包背起,椅子倒放在课桌上后,走向黎悠。
“怎么了?我记得你是走读,不先回家,在这里等我?”
黎悠从兜里掏了两颗糖,一颗撕开包装塞进嘴里,一颗丢向方行知,方行知稳稳接住:“谢谢。”然后也有样学样,将橙色硬糖放进嘴里,“橙子味的,很好吃。”
“之前你生日,看到你给瑞老师递咖啡时,你自己喝了橙汁,所以决定用这个讨好你一下。”黎悠说,脸上带着笑,夏日夕阳给他的短发镀上一层毛绒绒的金边,让他看起来像一只金毛小狗。
“想要我做什么,直说就行,不用讨好我。”方行知将七彩的、剔透的糖果纸随手折成一只纸鹤,然后吹出一口气,让它朝垃圾桶方向飞去。
“嘿嘿,我是想请你暑假来当我的数学家教啦。你教了我这么久,我已经习惯了,而我的家境,你知道的,行知大恩,无以为报,但橙子硬糖管够!”
“黎悠,不如你和家里商量一下,来我住的地方。”方行知说。
“啊?去你家……?不,不,这个说法怎么听着有点奇怪……”
“你想想吧,想好了,来这里找我。我现在住的地方离学校很近。”方行知打开书包,撕了一张草稿纸,写下地址交给黎悠后就离开了。
黎悠拿着这张纸,站了半晌,又挠了挠头。
“怎么回事?”他下意识地发问,“我怎么被他带着走了?”
但黎悠还是将这张纸叠好,放进书包里,路过垃圾桶时,他看到方行知用糖果纸叠的纸鹤停在垃圾桶边缘,他朝四周看了看,确认无人后,将纸鹤也带走了。
方行知在和瑞优、蒋灵均开会时,门被敲响了。在看金庸小说的奶奶先站了起来:“我去开门。”
方行知道谢,将注意力转回到会议上,直到黎悠背着个大包,站在客厅里有些坐立难安。
“那个,方同学,你说可以来你家找你……”黎悠的目光落在了方行知的笔记本电脑上,“这不是瑞老师吗?瑞老师,你好!原来你和方同学还在联系啊!”
蒋灵均:“老瑞,你的学生好多啊。这是不是又是个数学苗子?也可以让他考虑……”
“让方行知加入项目已经够了,孩子明年还要高考,耽误前程,你来负责?”蒋灵均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瑞优打断了。瑞优接着露出和煦的笑容,朝着黎悠:“黎悠同学,最近情况怎么样?学业顺利吗?”
黎悠挠了挠头:“挺顺利的吧,这次就是来找方同学帮忙的。”
瑞优说:“嗯,灵均,我看今天的会也开得差不多了,到此为止吧。”
蒋灵均眼珠转了一圈:“小方同学,你怎么想?”
方行知说:“再给我十分钟做补充,”接着他转向黎悠,“黎悠,你坐一会好吗?待会我招待你。奶奶,桌柜里有糖和饼干,麻烦你拿一些出来。”
十分钟后,方行知将电脑合上了。
黎悠面前摆着一杯橙子汁,他正咬着铅笔头做奥数题。
方行知起身拿了一支自动铅笔、一盒自动笔芯递给他,黎悠抬头,表情有些惊讶。
“橡皮有毒,用按压式自动铅笔吧。”方行知说,然后自然而然地坐在黎悠身边,伸手拿过他的题本,问,“是哪里不懂?”
黎悠觉得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怪,手里握着方行知给他的自动铅笔,习惯性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也不能说是不懂,是觉得你肯定会有更好的解法。你先看看我的解题思路。”
方行知点点头,非常耐心地阅读着黎悠的解题过程,一时间只有纸页翻动的声音。奶奶则是去里屋看电视了。
方行知看完后,说:“没有,你做得非常好,每一步都很准确、简洁。我也没有更好的解法了。”
“真的?!”黎悠非常高兴,双眼里都是星星。
“……嗯,我没有必要说谎。”方行知觉得自己这个同学有些奇怪,但具体哪里奇怪,他也说不出来。
接着,黎悠将自己搜集的有疑问的题目,一股脑抛给方行知。
方行知也耐心地一一解答,两人都不会的,就翻辅导书一起讨论,几个小时不知不觉过去,日渐西斜。
奶奶告诉方行知自己不吃晚饭,不用做自己的饭。方行知点点头,然后看向黎悠:“你想留下来吃饭吗?家里有电话吗,有的话打电话和家里说一声。”
黎悠问:“你来做饭吗?”
方行知点头。
“那我打电话和家里说一声!”黎悠很快给出回复。
等黎悠打完电话,方行知想了想,问:“你有什么喜欢吃的吗?”
“糖醋鱼、红烧牛肉、烤生蚝!”黎悠一口气报了三个菜名,方行知良久没有说话。
“呃,我是不是说错话了?”黎悠有些紧张。
方行知摇摇头:“没有,我跟奶奶说一声,我们俩得先去菜市场一趟。”
临近下午六点的菜市场人不算少,声音嘈杂。兴许是夏天太热了,摊贩们懒得吆喝,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甚至有的袒露臂膀,摇着大蒲扇扇风。
方行知带着黎悠率先来到水产区,几条草鱼在狭窄的小水池里同样懒洋洋地飘着。
“我要这条大的。”方行知指着其中一条说。
王大爷利索地称重,报价。
“已经不新鲜了,打个八折吧。这鱼过了今天,就很难卖出去了。”方行知自然而然地砍价。起初王大爷当然不愿意,方行知也极其耐心地回应,王大爷不得不从一开始的九折,慢慢后退到方行知所说的八折。
拎着鱼,方行知又去买牛肉,也是先看好成色,再砍价,慢慢说服摊贩接受他提出的价格。
“你可真熟练……我家里就只有我妈会砍价。”黎悠在一旁看着,不禁感慨。
“你需要的时候,也会无师自通的。这个时候的生蚝已经不新鲜了,下次我提早给你准备。我们再去看看素菜区,想吃什么跟我说。”方行知回复他,然后掏出现金给摊贩。
他们来到素菜区,黎悠看着方行知手里掂着土豆,问:“你是一直都这么会照顾人吗?”
方行知将那块土豆放进塑料袋:“不是,在我父母离开前不是。请问这些多少钱?”
“七块五。”
拎着一大堆菜,方行知带着黎悠回家。
“七岁前,都是妈妈照顾家里人。那个时候,妈妈一直很辛苦。”回家路上,方行知语气平淡地讲述过往。
“七岁后呢?”黎悠问,问完他就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方行知笑了下:“七岁后,我爸妈就离婚啦。妈妈组建了新的家庭,我爸是个烂赌鬼,被奶奶断绝母子关系,赶出了家门。”
“那个,方行知,我是不是不该问这些?”
“没有,说两句话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实话说,现在想起那两个人,我的印象已经没有那么清晰了,变得像是离我很远一样……不过,我确实很讨厌无法为自己的生活负责的大人,就像瑞……没什么。”在察觉到自己要说出的那个名字时,方行知提前截住话头,“你还有别的想吃的糖吗?我们再去便利店买点。”
黎悠刚想问点什么,他的注意力就被转移走了。
“你除了叠纸鹤,还会叠什么?”
“乌篷船、虎式坦克、su-35战斗机,想学我都可以教你。”
“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