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没有任何技巧,只知道双手环着他的颈子,踮起脚也够不到。他干脆把她抱起来,让她像个婴儿挂兜似的吊在身上。
她很笨,每次反应都和他不在一个方向。他向左,她向右,像是努力避开似的。但他速度够快,游鱼一样追过来,以至于她的头不停地扭来扭去。柔软的嘴唇后面是坚硬的牙齿,有时轻咬,有时吸吮,她放弃抵抗,顺从他的引领,很快找到了节奏。
在吻的间歇,他问:“下一部写科幻吧?我有几个不错的点子。”
他的唇齿有种香甜的气味,好像刚吃了水果,她闭着眼睛嗯了一声,沉浸在果汁里。
“先不写大长篇,免得吓到你,”他又说,“中长篇,七八十万字左右,能行不?”
她不想他说话,但他说个没完,她索性放开他,问道:“外星探索吗?”
“这个我已经写太多了。”他看着她,笑道,“换个口味,时空穿越?”
“双视角?”
“以我的经验,第三人称比较好操作。”
“OK。”
回到床上,他们一边折腾,一边聊出了一个简要的大纲。她全身的筋骨都被他按了一遍,直到她喊腰疼,他才罢手。
“先想个名字吧。”她说。
在她心里,什么东西一旦有了名字,就是活的。
“《回音》,怎么样?回答的回,音乐的音。”
“OK。”
星雨心想,《七年十一天》的主要故事核是她想出来的,写作时,基本上是她在领路,蓟千城跟随。这一次,主要的点子是蓟千城提出来的,她就做个安静的跟随着。
快入睡的时候他问:“星雨,你一直不肯承认是我的女朋友,那咱俩现在,算是一种什么关系呢?”
“天知道。”
跟他在一起,她睡得很安稳,甚至不再需要夜光灯了。窗外的月亮很大,墨色的天空,星辰闪烁。
“睡在一起的事业伙伴?”他说。
“这么长?九个字?”
“那你说呢?”
“道友。”
他在黑暗中笑出声来,伸手将她的脸摸了一下。她很乖地钻进他的怀里,让他搂着自己。
他们像两条鱼挤在一个湿润的洞穴里,他的体温令她出汗。她越来越胆大妄为,他也随她折腾,片刻间她就热得用脚挑开了自己这边的毯子,冰凉的空气涌进来,她打了一个喷嚏。
他伸手把毯子拉了回去。
“鱼藏已经很久没跟我联系了。”他忽然说。
“哦。”
“我在想,她是不是病得快死了。”
“你就不能说点吉利的话?”
“哈哈。”
“城哥。”
“嗯?”
“如果鱼藏大大没死也没病,你终于见到了她,发现她的确是个女的,目前单身,你会和她在一起吗?”
“会。”
回答没有一丝迟疑。
“那我呢?”
“你?你跟这事没关系呀。”他说,“你只是我的道友,No?”
“蓟千城。”
“嗯?”
“你就不怕遇到鱼藏大大之前,你已变成了一罐药渣?”
“不怕。谁让你不给我名份呢?”
说这话时,他的嘴里好像含着一个青蛙,但她每个字都听清了。
* * *
次日清晨,星雨来了月事,因此没有参加例行的晨跑。蓟千城让她多睡一会儿,说跑完步后会带早餐回来。
没睡多久,她听见门铃声,以为蓟千城忘记带钥匙,懵懵懂懂地下床开门。
门外站着林予鹿。
自从那次应聘,星雨就再也没见过林予鹿。陶然说,鹿哥只在白天会来店里。渐渐地,星雨忘记了这个人。
“早。”
“早,鹿哥。”
“我其实有钥匙。千城说现在我来必须先按门铃,嘿嘿,打扰你了。”
他越是客气,她越是口笨舌拙。
“不、不打扰,请进。”她因为身上穿着一件蓟千城的棉布T恤——上面有洞的那种——觉得很尴尬,“城哥跑步去了,差不多快回来了。”
“打电话没接。”他看了看表,“我有急事要出差两天,这个——怎么办?”
说罢,从身后拎出来一个小笼子,星雨不自觉地倒退了一步。
里面有只黑色的小狗,安安静静地卧着。
“这是——你的狗?”
她在蓟千城的公寓里发现过一些狗的用品,狗窝狗碗狗刷狗玩具之类,一直以为是死去的那只豆柴“小麦”的遗物。据陶然说小麦性情高冷,酷爱整洁,平日没事就不停地舔毛,不爱叫,比猫还安静。出门在外,它只挑干净的地方走,遇水则避。玩上瘾了拽不回来,下雨天又死活不肯出门。除此之外,脾气还倔,护食、记仇、极难讨好、对主人以外的人爱理不理。蓟千城对小麦爱如性命,以至于前女友们纷纷抱怨说,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还不如小麦。
“本来是千城的,说你怕狗,让我先养着。”
她把他让进屋,小狗见到她,紧张地叫了两声。
“她叫Momo。”
林予鹿说,Momo是只母犬,也是豆柴,跟去世的小麦来自同一犬舍。由于江州想要柴犬的人很多,犬舍很少,血统品相均佳的极为稀缺,蓟千城又很挑剔,订金交了很久才等到一只。刚出生的小狗需要留在妈妈身边喂养一段时间,真正打完疫苗办完手续拿回家是蓟千城刚从拉萨回来的时候。
见她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林予鹿笑着说:“害怕的话就别打开笼子,她还挺乖的。等下千城回来,他会处理。”
“……处理?”
“送到宠物中心寄养,或者放到哪个哥们家里。”林予鹿站起来,“我得走了,后天下午回来。”
关上门后,她盘腿坐在地板上,看着笼子里的Momo。
发现主人离开,小狗嘤嘤嘤地叫了起来,十分不安的样子。它开始在笼子里打圈,试图咬开笼口的拉锁。
叫了一会儿,发现没用,它又安静地蹲坐下来,歪着脑袋,左右打量着星雨。
是只巴掌大的小狗,胸口有道蝴蝶状的白花,片刻间,它又开始吱吱乱叫,用嘴不断地拱门,抗议自己被关了起来——
她终于有些不忍,深吸一口气,打开笼锁。
小狗颤颤巍巍地走出来,东闻闻西看看,围着她的身子转了一圈,见她盘着的两腿之间有个被衣服撑起来的小窝,居然爬到上面卧下来,很舒服地蜷成一团。
它看上去跟商场里卖的毛绒玩具没什么两样,但她依然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小狗将脸歪在她的膝盖上,安静地趴着。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鼓起勇气,伸手在它背上轻轻地戳了一下,让它下去。
它毫无反应。
姐姐去世前,星雨非常喜欢小动物,小猫小狗小猪小兔——她都喜欢。
姐姐去世后,她开始怕狗,一看见狗就吓得不敢动,感觉它会立刻扑过来咬自己。
她一度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克服这份恐惧,一辈子都要绕狗而行。
现在,恐惧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一如她曾经怕黑,现在连夜灯也不用开了。
这是为什么呢?她在想。
——爱情的力量?
蓟千城回来后,看见她和Momo在一起,很是惊奇:“这么说来,我不用把Momo还给鹿哥了?”
* * *
网站编辑发来消息,有三家出版社竞争《七年十一天》的图书版权,给出了各自的offer。其中“百瑞图书”给的版税最高,而且愿意以相同条件签掉他们的下一部小说。星雨喜出望外,忙将昨夜想好的大纲发了过去。百瑞的编辑看后表示很感兴趣,网站也乐于促成此事,合同第二天就发过来了。仔细阅读了两遍之后,蓟千城提出修改几个小条款,那边看过后表示没有意见,于是敲定了交稿日期和出版时间。两人签字盖章,第二天便将合同寄了出去。
又过了三天,传来了另一个好消息。
秋喜将星雨约到一家奶茶店,满脸喜色地说:“星雨,恭喜你,你要出名了。”
星雨正在吃芋圆,听了这话,差点呛到:“咋了?”
“我写的那个《七年十一天》的策划案,公司通过了。他们打算这两天就派人去众神网问价。去之前,让我过来问问你的心理价位。”
星雨想了想,说:“我们的影视合约是由网站代理的,价钱的事情我们不方便插手,由网站代表我们去谈。”
“这个我当然知道。”秋喜吸了一口奶茶,笑道,“可是,这毕竟是你们的版权呀,网站只是代理商嘛。他们应该尊重你们的意见和选择,不是吗?或许我们之间先聊好,再让网站参与进来,也是一样的吧。”
“我们不谈价。一来不了解市场行情,二来也不是谈判高手,在这方面毫无经验。”
“理解。我们公司今年倒是买过几个版权,你这部作品处于哪种价位,他们心里还是有数的。”
星雨忽然有点紧张。
在姐姐和姐夫的带动下,秋喜从小就有生意头脑,会算钱、会挣钱、会花钱。在“钱”这件事上,星雨肯定不是秋喜的对手。蓟千城就不一样了。他手上有一个科技公司、一家咖啡店、业余时间写科幻小说,一年之中还会去几次冲赛康,做点古珠生意,这四样工作目前都没有亏本,说明他足够精明。
“我没有告诉公司我很早就认识你,只说是你的读者。”秋喜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蛋糕,用勺子切下一角塞进口中,“上次你不是说要五百万吗?老实说,目前这部作品的价位大概在三、四百万之间,如果能谈到四百万以上就已经很好了。作品的数据好是一方面,原木的大神地位也很加分。你如果愿意暴露鱼藏的身份,再炒个CP,或许能谈到五百万。”
“我绝不暴露身份。”
“好吧。”秋喜看了她一眼,“刚才说的那些价格,其实是公司的秘密,我本来不应该告诉你的。但是星雨,我欠你太多,很想做成这一单,让你好好地挣上一笔。”
“我的作品值多少钱,网站这边也是有数的。它们今年也成交过好多版权。”
“如果有多家竞价的话,情况当然不一样。”秋喜轻声说,“毕竟你们之前并没有卖过影视版权,跨界之后能不能大爆还是个未知数,投资方也是有疑虑的。当然,我对《七年十一天》非常有信心,我的策划案也做得非常有说服力,梅姐——也就是我的上司——已经看过了你的小说,她很兴奋,目前处于志在必得的状态。”
“……”
“星雨,也许你们嘴硬一点,真的能谈到五百万呢。”
“那就借你的吉言吧。”她囫囵地附和了一句,心想,秋喜和她,本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从几时起,说话也变得这样弯弯绕绕了?
“如果你真的拿到了五百万,”秋喜的目光锁住了她的眼睛,“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你可以原谅我了?”
绕了半天,星雨终于找到了秋喜的论点,不禁哼了一声,道:“是的。我们未必是朋友,但我不会再追究这件事了。”
她在心中默默地算了一下:如果拿到五百万,扣去杂七杂八,再扣掉蓟千城的那一份,她应该可以拿到两百万。
两百万,萧金桂说,椰子的事情就可以翻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