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不会想见到我。”
许久不曾露面的天泽看着主动找来的森罗,蛇瞳似的眼睛中尽是危险的防备似乎又带着些许仇视的厌恶。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森罗歪歪脑袋,奇怪道,“我还以为哥哥会很高兴呢?”
“镇南侯的女儿,韩国的福寿公主……还会认我这个哥哥?”
粗壮的蛇链包绕在森罗身边,凶残狰狞的蛇头擦过她的腰身和脸侧,上面的锈蚀和血腥让人生厌。
还是那丛冰藤更讨人喜欢,不仅没有难闻的味道,看着还很是漂亮。
“这两者之间有必然的冲突吗?”森罗拎起挂在脖子上的兰香琥珀,在天泽的眼前晃了晃。
“我还是百越王室的后裔,我们一样追求着同一个人的死亡。”
擒住凑到面前的蛇首,任它绕上手臂,在焰灵姬和驱尸魔的注视下,走到天泽面前。
“既然能够与流着韩国王室正统血脉的韩非合作,就没有理由因为血缘就拒绝与我同谋吧?”
“你……不愧是她的女儿……”
这种对权力之争从骨子里透出的兴奋狂热和利益至上的绝对冷酷……简直和她一模一样。
“话说回来,我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似乎所有人都很避讳她?”
“你母亲名唤芜幽,曾是百越摄国长公主,对内肃清外戚,平定宗室,对外整顿兵马,远交近攻……”
天泽对那位只比他大了不到十岁的长公主,感情非常复杂,佩服她运筹帷幄的雄才大略,又敬仰她杀伐果决的雷霆手段,却……更畏惧她才为世出的天赋异禀。
从幼年起就被拿来同她比较,又永远是不被期待的那个,满朝文武甚至父王都对她赞不绝口……
天泽低头看着这个才及他肩头的表妹,除了那双眼睛,其他的五官轮廓虽还略带稚气,但也依稀能窥见那个女人的雄姿英发。
“你想做什么?”
“百越宝藏。”
听到这四个字的天泽,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缠住森罗的铁链将她的手臂勒出大片青紫。
真是直白爽朗,爱憎分明啊……上一个似这般性情的可是红莲公主,但作为继承人培养的太子……还真的很不合格。
或许也正是这样,白亦非才唯独留了他一条命,而不是十年前就赶尽杀绝……真是机缘巧合呢。
“这副表情很吓人的~”眼眶蓄满泪水,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可声音却稳如泰山,还带着撒娇般的柔媚,“别这样嘛~”
身后的密林中突然射出几道流光,贴着森罗的周身而过,向天泽而去,箭尖上的铁镞与锁链相撞摩擦出一阵火花。
“再这样下去会很害怕的~”
锋利的箭矢贴身而过,非但没在森罗身上留下半点伤痕,就连她身上质地极薄的鲁缟都未划破,可见埋伏之人的射术之高。
“我可没看出来你哪里害怕了。”看着微笑相对的森罗,天泽身后的蛇链翻腾,焰灵姬和驱尸魔也站在他的左右两侧,各自严阵以待。
“不呀~我说的是你们......”
打了个响指,身后的寂暗中忽地闪烁起繁乱的星光,仿佛夏日晴朗的夜空,却也代表着危险。
“这是你设的埋伏!!”
“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森罗笑意凉薄,负手欣赏着天泽铁青的脸色,过了片刻,才兴趣索然地挥了挥衣袖,让不合时宜的星光重新隐去,“现在,我们兄妹应该可以亲切友好的谈谈了。”
伸手捧起一把枝头的落雪,孩子心性地在手心里捏成一个不太平滑的雪团子。
森罗一边继续堆着雪球,一边说道,“放心,我对那笔不义之财不感兴趣,哥哥想要自己去找就是,我只是想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形势比人强,天泽现在就算再心头火大,也得自己压下去,“你想知道什么?”
森罗道:“十年前,百越之战时,明明当时已经与楚国交战,为何又要突然袭击南璃城与韩国开战,以百越的实力,这和自取灭亡没什么区别。”
天泽目光炯炯地盯着森罗背后的暗处,“很简单,因为当时得到消息,楚国已经与韩国结盟,共同进攻百越,意图将百越整个瓜分。我绝不会允许这样的结果!百越不得不先下手为强!”
随意地点了点头,森罗继续搓着手里的雪团,“百越当时是否知道我母亲的下落?”
“摄国长公主行踪诡秘,擅离国境这种事也没少做,但她身边的护卫都是以一当百的高手,群臣虽有异议但也不敢多说什么,不过说真的,在见到你之前,我甚至根本不知道她会同韩国的镇南侯私相授受,居然还怀孕产子。”天泽的手掌微微捏紧,冲着森罗心怀怨怼地讽刺,“百越正当危局,那个女人不顾国家危难,赖在敌将的怀里只顾郎情妾意的!她根本不配被那么多人敬仰!”
嗖地一支箭羽从天泽的肩颈间的空隙穿过,扬起的疾风垂在他脸侧的发丝。
那个刚开始还小小雪团子已经被森罗堆捏盘弄成了一个脑袋大小的圆滑雪球,“将国家的兴衰盛亡都怪在一个女人的身上......呵呵......还真是毫无担当呢~”
“最后一个问题。”仿佛已经厌烦和天泽的啰嗦,森□□脆道,“火雨山庄和百越王室之间有什么关系?或者说,火雨公是不是认识我母亲。”
天泽抱臂冷哼着瞥开眼,“不过是个给各家贵妇小姐兜售珍宝的商贾,你母亲也是个喜好打扮的女人,认识他也不是什么怪事。”
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森罗也不再纠缠一步步地后撤去,“左司马刘意的遗孀胡夫人和韩王宫中的胡美人是火雨公的两位千金,哥哥想要的百越宝藏,或许她们会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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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
蓑衣客扶了一把不小心踩到裸露在外的树根的自家小姐,才避免了森罗在百十来号将士面前摔个屁股墩儿的尴尬场面,保全了玄灵军新任主帅的威严。
“朔夜无月,星光黯淡,晚上行路,务必小心。”
一起坐上车驾,随着马车缓缓移动,蓑衣客看着在灯下认真读书的森罗默默地将一盏热茶推到了她手边。
“你想问什么就问,犹犹豫豫的,这难道就是玄灵军的规矩?”森罗将陈旧的竹简又展开一段,继续研读。
“小姐觉得天泽的回答有多少是真话?”
森罗的目光未从竹简上偏移半分,随口反问道,“你觉得呢?”
思索了片刻,蓑衣客答道,“真假各半。”
“错!”森罗抬眸笑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却也都不是真的。”
“请小姐赐教。”
“楚韩结盟,百越危在旦夕,故而先一步偷袭了南璃城,这些都是事实,但最关键的是......为什会选择南璃城作为目标。”
森罗津津有味地读着兵书,一心二用道,“出兵奇袭,关键在于兵贵神速,一旦陷入久战,则形势逆转,必定落入困局......可作为边境重镇的南璃城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被迅速攻破的对象,所以,百越一定是得到了什么可以保证他们速战速决的东西,比如,布防图。”
“布防图?什么布防图?”
看蓑衣客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森罗想起,她似乎忘跟他说了,“云蔓在姬无夜府中的南楼中找到了一份十年前南璃城的布防图,但上面有松烟墨的痕迹,被人盗印了。”
“白亦非!”蓑衣客反应极快地锁定了最大的嫌疑人,“果然……”
“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森罗抬手制止了蓑衣客,继续刚才的话题。
“百越不知母亲与父亲私定终身又生下我是事实,但绝对早就知道母亲当年就在南璃城。”
森罗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接着说道,“百越被楚韩夹击时,母亲已经身在南璃城,如果未曾和母亲取得联系,又怎会有不顾国事,苟安一隅的言论?”
“可若这样说的话……”蓑衣客眼神凛利,“百越中意图除掉主母与韩国中打算暗害将军的两方势力联合,在南璃设下了这场弥天之局。”
“脑子转的很快嘛~”
眼中阴戾森然的血腥杀意隐没在浮于表面的笑意之下,散布出的压抑感更加逼人。
“火雨山庄盛产赤红玛瑙的确是是贵族追求的珍品,母亲的确与火雨公相识,但关系却绝不可能有天泽说的那么简单。”
“这一点确是为何?”蓑衣客略有不解地问道,“商贾与权贵间有所接触本就是常事,主母的确对火雨玛瑙情有独钟,在南璃城时也常常派人购置。”
“因为只有在谈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天泽的目光离开了我的身后。”
将手中已经不再发烫的茶盏放下,车驾速度放缓,车厢外传来车夫勒疆的马嘶声。
“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候,正常人都不会这样做……”
挑起车帘,森罗刚跳下车,就看见了在府门前同藏青大眼瞪小眼的风眠和停在一边的另一辆奢华马车……
正想转身爬回车上,装成过路的行人……却因为腿短没能一次成功,反而弄出了动静,引来了两人的注意。
“福寿殿下……”
没等藏青开口,风眠先一步堵住了森罗,欠身施礼,“请您移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