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舆徐徐从承天门进了皇城。
谢重渊将明婳接入宫后,由册封使在太和殿行册封礼,授金册和金印。
明婳这一路虽有些紧张,但之前的教习嬷嬷早已和她讲过册封的仪式,身旁也一直有引礼女官指引着,是以并未露怯。
等行完册封礼,又去奉先殿祭告了天地祖先和上了皇家玉牒,明婳到漪兰殿里时,已是日渐西沉的黄昏时分了。
漪兰殿玉阶彤庭,碧瓦朱檐。
殿里的庭院小桥流水,曲径游廊,草木郁郁葱葱,花香氤氲,主殿前一方小池塘在夕阳的照耀下,泛着细碎的金光。
主殿雕梁绣柱,鳞次栉比,以上好的金丝楠木做梁,白玉水晶珠串和鲛纱帐为帘,清一色的黄花梨木雕花案几座榻,富丽堂皇,美轮美奂。
寝殿内那扇紫檀木绣芙蓉六扇屏风后,放着一张沉香木雕莲花纹睡榻,上面悬着一方绣着缠枝芙蓉的绛红色销金帐,在烛灯的照映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明婳进了主殿后,先坐在外间的黄花梨嵌钿螺座榻上,接受了殿里众宫人的请安跪拜。
她板着一张明媚娇艳的小脸,端起贵妃的姿态,对众人敲打了一番要老实忠心,才给每人赏了五贯钱,随后让散了,下去各司其职。
众人皆知晓这位贵妃娘娘出身高贵,家世显赫,且今日帝王亲去迎接贵妃,从皇城的正门承天门入宫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皇城。
如今看着这位贵妃娘娘的倾城之姿,往后跟着这样的主儿更加不怕没好前程,个个都心悦诚服,一脸谄笑地领了赏。
待众人散后,明婳刚用了几口宫女从小厨房里送上来的牛乳茶和蜜乳糕垫肚子,便听和晴云一起在外面熟悉这殿里情况的暖雪进来通传说,帝王来了。
明婳心头一紧,放下手上那块才咬了一口的蜜乳糕,便见换了一身暗紫卷云纹圆领袍常服,仅用一根银笄束发的帝王走了进来。
她看着因身着常服少了几分帝王的威严却多了几分似富贵郎君般风流倜傥,丰神俊秀的帝王愣了愣。
直到帝王走近了,她才小脸微红,回过神来忙起身相迎,屈膝福身行礼,嗓音软绵绵请安道:“臣妾参见陛下。”
谢重渊伸手将人给扶了起来,轻轻握着小娘子莹白似雪的纤细皓腕,温声道:“贵妃平身吧,往后私下里不用拘这些虚礼。”
他在黔西时对身边亲近之人就从不讲这些繁文缛节,如今虽成了至高无上的帝王,私下里和身边亲近之人也还是不拘这些虚礼的。
如他母后所说,眼前这小娘子既被他娶进了宫,他是该负起责任好好对待,现在他也该开始试着慢慢将她当作身边亲近之人相处。
被他带着薄茧的粗粝大掌握着的手腕有丝丝酥麻的痒意传出,明婳有些不习惯这异样的触感,她小脸上的红晕浓了几分,垂着头,轻声应下:“是。”
谢重渊直接拉着人一同在坐榻上坐下。
他垂眸看到两人中间的黄花梨嵌钿螺小几上那只白瓷碟子里,那块被咬了一口,还沾着些绛红口脂的雪白蜜乳糕,轻声问:“用晚膳了不曾?”
明婳现在对着帝王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她紧捏着绣帕,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局促地端坐着,轻轻地摇了摇头,轻声道:“还未曾。”
谢重渊闻言,朝侯在一旁的李有福沉声吩咐道:“去传膳,让司膳司的人动作都麻利一些,”说罢又看了侯在一旁的暖雪一眼,“去跟着,让司膳司依着你们娘娘的喜好来做。”
“是。”暖雪看帝王对自家主子这般温柔体贴,一直侯在一旁抿嘴笑着,闻言更是喜笑颜开地领命,跟着李有福出去了。
随后谢重渊将那碟蜜乳糕往明婳那边推了推,声音柔和道:“册封礼繁冗累人,方才可是饿急了?先继续吃些糕点垫肚子吧。”
“谢谢陛下,”明婳继续拿起那块被她咬了一口的蜜乳糕,有些紧张地双手捧着,小口小口地慢慢吃着。
她一时也不知该与帝王如何相处,该说些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她用完手里那块后,又拈了一块继续吃着来掩饰她的紧张和无措。
小娘子样子十分乖巧地捧着糕点吃得雪腮鼓鼓,谢重渊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从前在山中猎到过的那几只抱着萝卜吃得狼吞虎咽的小白兔。
他薄唇边弯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将他手边那碗还有些温热的牛乳茶推到了明婳面前,轻笑道:“再饿也不能吃得这样急,当心噎着自己,先喝口牛乳茶缓缓吧。”
她现在的吃相很不雅吗?
明婳闻言顿了顿,当即闹了个大红脸,感觉小脸似火烧着了一般,接过那盏牛乳茶非常端庄优雅地轻轻抿了两口,随后放下矜持地用绣帕压了压嘴角。
一时间无话了,谢重渊看着一本正经端坐着的明婳也觉得气氛有些尴尬,除却母亲和妹妹外,他还从未和别的小娘子单独相处过。
面对眼前这个新娶的小娘子,素日里在朝堂上对着百官咄咄逼人的他,突然也变得有些无所适从起来,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与她说话相处。
谢重渊沉思片刻,看着这殿内的布置,开口问道:“这漪兰殿内的布置可还喜欢?若有什么不习惯或是不喜欢的,尽可吩咐李有福去换了。”
听闻这位小贵妃自小被全家人捧在手心娇惯,想到今日她与家人道别时,脸上的不舍和伤心,现在一朝进了宫了,怕是有许多的不习惯,夜里会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也说不定。
今日相处下来,明婳也察觉出来,帝王不但不似传闻中粗犷难看,性子好像也不是传闻中那般喜怒无常的,起码对她来说,是说得上温柔体贴的。
明婳这会儿又听他关怀,心里的紧张消散了一些,嗓音清甜,柔声道:“臣妾谢陛下垂爱,不过臣妾觉得这里一切都很好,不必麻烦了。”
谢重渊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声音淡淡道:“也罢,今日你也才入宫,哪里不好也说不出来,先住着吧,日后觉着哪里不好了,再同我说也行,往后将这里当成你的家就好。”
“那臣妾就先谢过陛下垂爱了。”说罢又一时无话,明婳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她垂眸想了想,看到宫女还未来得及给谢重渊送茶上来,主动拈了一块蜜乳糕递到谢重渊面前,轻声问:“陛下要用一些吗?味道尚可。”
明婳伸手过去的那瞬间突然羞窘起来,她为何要做这般亲密的举动,好似是要去喂他一般,这实在是太羞人了。
谢重渊平日里不喜甜食,但看着小娘子一脸紧张忐忑的神情,也不忍心拒绝,接过忍着甜腻吃了起来。
还好宫女这时奉了茶上来,他忙接过灌了几口,压下嘴里的甜腻,明婳也赶紧拿起小几上的牛乳茶继续小口抿着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金乌西坠,天色渐渐暗了起来,殿内那几座十五盏鎏金莲花缠枝灯被宫女们陆陆续续点燃,屋内灯火通明起来。
不多时,暖雪和李有福终于带着几个拎着朱漆檀木食盒的宫女走进来,去一旁的黄花梨雕花食案边布膳。
食案上摆着三荤两素,一道鲜笋蒸鹅,一道蜜炙鸡,一道四鲜羹,一道小葱豆腐,一道五宝鲜蔬,都是明婳素日爱喜爱的菜肴,分量刚够两人用。
谢重渊和明婳到食案边相对而坐,食不言寝不语,两人皆沉默不语地低头用膳,现在也不觉气氛尴尬。
方才吃了几块蜜乳糕和一盏牛乳茶,明婳这会儿早没了饿意,今日累了一日,食案上虽都是她素日爱吃的菜肴,但她现在已没有什么胃口。
她慢条斯理用了一块蒸鹅后,便只挑了那道清淡的小葱豆腐就着饭来吃。
谢重渊行军打仗多年,在战场上为了赶着去打仗,用膳的速度特别快,如今当了帝王忙着处理朝政,也依旧保留着这个习惯。
现在明婳还在小奶猫似的小口小口咬着豆腐,他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他看小娘子都没怎么用其他的菜肴,皱眉道:“怎么只拣豆腐吃?可是司膳司做的这些菜不合你的胃口?”
明婳放下玉箸,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摇摇头,看着帝王轻声解释道:“方才用多了蜜乳糕和牛乳茶,这会儿不觉着饿了,只想吃些清淡的。”
谢重渊看了一眼她纤细的小身板,想到今日一手便可以掌握住的纤细腰肢,他给她碗里夹了几块蜜炙鸡,温声劝道:“还是要用些肉的,不然没有力气......”
说到后面,谢重渊突然想起了今夜两人要圆房之事,素来冷峻的面容微红,突然间闪过一丝不自在。
明婳并未多想他的话,只蹙着黛眉,看着碗里那块油得发腻的蜜炙鸡有些犯难,司膳司这只鸡选得太肥了,香脆的皮下面是一层厚腻的肥油。
她平日最讨厌吃肥腻之物,看着就难以下咽,她看着都想吐了,在辅国公府里,这样的东西是绝对不能送到她面前的,但这是帝王的恩赐,按理来说她不能推辞。
可今日他好像事事都在体贴她,这样的小事他应该不会生气的吧?
她犹豫片刻,还是大着胆子抬头,一脸可怜兮兮,小心翼翼道:“可是今日厨房选的这只鸡也太肥了,看着就有些腻,我、臣妾吃不了肥肉,会吐的......”
黔西是贫瘠之地,为了培养军队和减轻封地百姓的赋税,谢重渊有时也会和百姓们一起耕作,用粗茶淡饭,过的都是简朴的日子。
如今宫里就只有徐太后和帝王两个正经主子,母子两人虽都已是至高无上的地位,但仍旧习惯节俭,对吃穿用度并不过分挑剔,下面的人自然也就跟着松泛了一些。
谢重渊闻言,脸上倒没有不悦,只嘀咕了一句,“真是娇气,”随后便将她碗里那几块有些肥的都夹回来吃了,又重新给她挑了一些瘦得没有一点肥油的。
“谢谢陛下!”明婳神情一松,笑得眉眼弯弯,突然间觉得胃口都好了起来,夹起来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看着小娘子一张娇俏动人的小脸笑靥如花起来,谢重渊心里的那点不悦也随之消散。
罢了,这样娇娇柔柔的小女娘被他一道圣旨册为贵妃,从此离开疼爱她的双亲,一个人来到这陌生的皇宫里,往后能依靠的只有他这个对她来说还是十分陌生的夫君。
便是与小娘子没有情意,他也应该尽到为人夫君的责任,尽力去宠爱她些,总归往后后宫里也只有她一个,还是娇惯得起的。
被养得似娇花儿一样的小娘子,总不能跟了他,反倒受起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