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这是条很重要的线索。

七年和七天，时间上会拉出巨大的信息差，玩家在对副本世界的了解上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老玩家坐拥‘先知’，在通关副本上应该有巨大的优势，根本没必要善心大发跑去救人。

那么孟飞的行为必定是有任务为导向。

要么是和他的个人任务进度有关，要么就和世界规则的设定有关。

盛域悄无声息地从孟飞短暂的叙述中找出了有用的信息。

只是七年的时间都没有通关，这个时间点被放进来的人是炮灰的几率高达90％。

游戏的恶意可见一斑。

盛域的手搭在身边那个包装繁复华丽的礼物盒上，从外表上看，并没有因为听到孟飞的话生出太大波澜。

孟飞作为经历过不少新人的前辈，自然也遇到过这种表面看起来十分冷静的新玩家。但事到如今，他也懒得深究了。最后七天，无论放进来什么人都很难力挽狂澜。

孟飞已经想好，只做好自己能做的，在迎接毁灭判定时少一点痛苦就够了。

他开始向新人科普：“想必你应该也感觉到了，这个世界有‘鬼’，吃人的恶鬼。你不要觉得我在危言耸听，刚刚坐在你对面的就是只剥皮鬼，如果不是我赶去打断了它，你根本没命坐在这里。”

孟飞一边大口喝酒，一边拽着西装裤，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的紧张。

“那只鬼已经吃掉了在你之前进来的玩家，拥有了他的皮，在有了新鲜的人皮后，他就可以继续去吃下一个人，然后换上新的皮，不断地剥皮再更新换代，循环往复，无穷无尽。它是一只喜欢收集人皮的鬼，每次都会选那些皮相鲜亮的人下手，只不过，现在这座城市里，它能看上的皮子已经越来越少了，不巧，你应该是它的下一个目标。”

七年时间有些信息已经重复过无数遍，或许曾经尚且抱有通关希望时还能耐心详细地为新人讲解，可事到如今，孟飞早已经麻木了，他一顿输出，根本不去考虑新人接受度之类的问题。

哪知道新人注意的点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你是说因为他吃掉了上一个人，所以才披上了他的皮？”盛域忽然开口问。

孟飞一愣，微微点头：“那张皮是之前的一个玩家，进来副本只比你早一周，算是和你同一批的人，他喜欢独来独往，我们也是因为有个玩家在餐厅里遇到那只鬼，才知道他已经死了。”

盛域没吭声，像是随口一问。

孟飞也没在意，毕竟玩家死亡在这个世界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

“你以为这只是一个‘画皮’的故事？”他一口把剩下的啤酒灌进嘴巴里，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叹息道，“七年前我们刚刚进来的时候，这个世界的人还很多，但是现如今……你猜猜刚刚大街上有几个是活人？”

盛域想到大街上人均幸福度爆表的样子。

“所以这不是《画皮》，是本《聊斋》？”

孟飞差点被啤酒呛到。

“……你是有点子幽默在身上的。”

孟飞默了默：“这么说也没错，这个世界早已经是鬼怪的天下了。”他放下空了的啤酒罐，又开了茶几上一罐新的啤酒，“七年前我们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这里只有为数不多的‘伥’，伥就是种最低级最普通的小鬼。

当时我们队伍里有个经历过三次副本世界的前辈，他手里有黄符，还能对付‘伥’，但后来，随着时间流逝，鬼怪进化了。伥的数量发展到有再多黄符都应付不过来，何况黄符本身就是有限的，鬼根本就灭不完，之后又慢慢出现了镜鬼，水鬼，食发鬼……直到一年之前，连剥皮鬼都出现了。”

“鬼怪在遵循特定的规则杀人？”盛域道。

孟飞惊讶地看着他。

“这些并不难猜，如果鬼能够毫无顾忌地大杀特杀，你们不可能从七年前活到现在。”还拥有了这种类似安全屋的存在，盛域看向孟飞，“你接着说。”

孟飞觉得这个新人有点嚣张……

他捏着啤酒罐子：“你说得没错，鬼怪杀人有需要达成的条件。”

“建立关系？”盛域一进副本就对上求婚杀，印象不可谓不深刻。

孟飞点头：“没错，鬼需要和人建立某种关系，最方便的当然是婚姻关系。一旦婚姻关系成立，鬼就可以吃掉它的伴侣。”

“如果拒绝呢？”

孟飞摇头：“一旦拒绝，必遭报复，鬼会受到一些限制，但并不影响它们追杀忤逆它们的人类。而且现在，它们的力量已经越来越强，规则对它们的限制也越来越弱。”孟飞微顿，“面对鬼怪，一直以来最有效的办法还是拖延，但是拖也有拖不下去的时候，到了那个阶段就只能面对了。”

反抗被吃掉或者直接被吃掉，极限二选一罢了。

孟飞脑海里冒出曾经见过的血腥场面，多年来重复的经历，不仅没有让他免疫，反而PTSD了，一沾边就开始犯恶心。

他自暴自弃道：“这个世界无解，鬼在不断侵蚀这里，而我们没有灵能方向的玩家，不过你们这一批进来的人终究还是幸运的，不需要像我们一样要熬那么久，还有七天就结束了，世界毁灭，我们脱离副本世界，就是要做好受惩罚的准备，可能会很痛苦。”

他既像在说服自己，也像在给新玩家打预防针。

孟飞把空的啤酒罐子扔进垃圾桶：“在最后时刻降临之前，待在安全屋说不定能保住一条命。”至少不用直面凶猛的鬼怪。

说完这些，孟飞已经做好了面对对方质疑的打算，新人贸然接收了这么多讯息多少会有些反应，担惊受怕也好，庆幸依赖也罢，他都有处理的经验，谁知道等了半天对方却一声不吭，反而研究起身边的盒子，好像并不觉得这些信息有多重要。

孟飞顿时被憋在那里不上不下，他皱起眉头：“那个盒子我劝你不要打开，最好等天亮就把它扔出去，怪物的盒子里不会留下好东西。”

盛域目光看向他：“是吗？”

孟飞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恼怒道：“不信就算了。”

盛域扯开了盒子上的丝带，在孟飞惊恐的眼神中拆开最外一层的包装纸。

孟飞下意识地挪远了一个身位：“你要干什么？”说完才起身打算阻止盛域，“你知道万一在安全屋里拆出了怪物会有什么下场吗？”色厉内荏的警告并没有吓住盛域。

“我相信你有办法对付它，这是你的安全屋。”盛域挡住孟飞伸过来的手，轻巧的一句话却让孟飞神色微变。

“你什么意思？”孟飞抿起唇，语气跟着严肃起来。

“如果这里是安全屋，理论上，你对这里应该有足够大的控制权，怪物就算进来了，实力也会打折，我相信你能控制住事态的发展。”盛域没有避讳地掀开了孟飞一笔带过的盲点。如果连保证安全都做不到，这里怎么能称作安全屋呢？

何况厨房那里遗留的血迹还没有被处理干净，看起来是近期留下的，待在这间屋子也并不像孟飞说的那么安全。

盛域沉默，话也不多，但他深谙谈判的技巧。知道什么时候出击能让人不自觉退让。哪怕只是一小步，也足够达成他的目的。

孟飞迟疑间，盛域已经拆完了包装。

长方形的盒子暴露在两人眼前，只要轻轻一掀，盖子就能打开。

“你不好奇为什么椅子上会有个盒子吗？”

孟飞已经意识到，新人的每次提问都不简单，短短的接触中，他已经感受到这个家伙的棘手了。

孟飞脑子里迅速转过几个念头，他搓了搓垂在裤缝边的手指，语气冷了几分：“求婚的时候都会准备礼物，这有什么奇怪的？”

“可他们是鬼，为什么要准备礼物？”

“鬼就不能准备礼物了吗？”这种事情到底有什么好在意的，这种装点氛围的东西简直不要太多。

“你应该见过不少求婚的场面，是不是每一次都有类似的盒子放在旁边？”盛域继续问道。

孟飞心头一跳，多年混迹在这个世界的经验让他好像抓住了点什么，他皱起眉头开始思考，一点点挖掘着过去的片段，他迟疑道：“好像……的确有。”

“从来没人拆开过？”

“谁会去拆这种东西？”

“除了玩家以外的人呢？”

孟飞抓了一把头发：“大哥，谁会在意那些NPC在被求婚时有没有拆过礼物！”

“那就对了。”盛域忽然勾起唇，他伸出手指，掀开盖子，盒子里面的东西也彻底暴露在两人眼前。

盛域眼底的惊讶转瞬即逝。

在孟飞的纠结防备下，盛域从盒子里拎出了一个……洋娃娃。

“就这？”孟飞的表情扭曲成一团。

这个大头洋娃娃大概四五十厘米长，咖啡色的纽扣缝成一双眼睛，头发是黑色毛线拧出来的，一缕缕地垂在脸颊边，修饰着带着腮红的圆脸蛋，娃娃穿着一身精致的小西装，白衬衣、马甲、领带一样不缺，居然十分可爱。

“这东西虽然看不出什么危险，但我劝你最好还是扔掉。”不知道为什么，孟飞一看到这个娃娃就觉得有些毛毛的，不是那种见到恶鬼的胆寒，而是在感受到危险时本能生出的抵触。

盛域果断扯开了娃娃的领口。

两个人同时看到了娃娃脖子上用线缝上的接口。

“它的脖子断过？”这头是被人接上去的啊，“要不还是扔了吧？”孟飞咋舌。

盛域没吭声。

他盯着娃娃看了一会儿，伸手揪了揪娃娃的毛线头发，像是试探又像是笃定，他喊了一声：“李昀州？”

娃娃毫无反应，孟飞一脸疑惑地侧头看了他一眼。

对着娃娃喊人名，没病吧？这个李昀州又是谁？

盛域也不气馁，只是翻来覆去地观察娃娃，时不时面无表情地扯一扯娃娃的头发，他毫不怜惜地晃动娃娃的身体，又喊了一声：“李昀州。”这次语气更多了几分确定。

娃娃当然没有动静。

孟飞刚想说话，胸口忽然一阵热烫，他猛地从衣服里面抽出随身挂着的玉佩，却见那玉佩微微泛光，一边还不断震动，报警报得明明白白。

盛域剧烈地摇起了娃娃，一副势必要把娃娃摇醒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在孟飞逐渐诡异的表情下，那个圆头圆脑精致可爱的布娃娃开口说话了。

“够了，很晕。”

孟飞脸上的表情空白了几秒。

娃娃的身体里发出了属于成年男人的声音。

等等，这个声音有点耳熟，这不是不久前他们刚刚在餐厅里遇到的剥皮鬼吗？

“我草！”

反应过来的孟飞一下子蹦到客厅的角落，他抽出藏在雨伞架上的长剑，身上瞬间出现一层灰蒙蒙的乌龟壳一样的罩子，大吼一声：“快放下！你他妈真的带回了一个鬼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