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祁被关在屋里,百思不得其解。
他堂堂一个皇帝,怎么就沦落到这种偷偷摸摸的境地。
他想了半晌也没想透,从前沈应当首辅的时候要霍祁听他的话就算了,现在沈应也就是个连内阁都没入的小编修,还想要霍祁听他的话。
难道霍祁天生就欠他的?
何况——刚才在沈应脸上闪过的那点似曾相识,叫霍祁心惊。
他不想再等,他想即刻就问清楚沈应,问清楚……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沈应究竟是谁?
若这些时日来的点点滴滴只是霍祁的南柯一梦,那沈应有没有可能也与霍祁陷在同一场梦中?
还是那个人真的迫不及待地抛开霍祁投胎去了?
霍祁急切地想要出门问个明白,谁知手掌刚刚触及房门,就听见外头隐隐约约传来的说话声。
那个前世今生都令他厌恶至极的声音在院中响起。
是冯骥在院中与沈应说话。
霍祁停下脚步,前世冯骥与沈应无数次并肩而立的场景再度出现在他眼前,霍祁狠狠皱起眉头。
他一瞬间没了兴趣出去看他二人琴瑟和鸣,他甚至有了想看冯骥再把沈应骗得团团转的想法。
等那傻子再被人骗得遍体鳞伤、跌落在地,霍祁一定要雍容雅步地走到沈应面前,对他说一句:‘我早就告诉过你,那小子不是好人。谁知你还是受了他的骗,真是自讨苦吃。’
霍祁正想着以后该如何奚落沈应,余松凑过来小声对他说。
“这沈大人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陛下可要出去问个明白?”
“不必,”霍祁摆手,扬起下巴示意门外,“他不是想让我听吗?且听听。”
院中,冯骥由周家小厮扶进院内。因前后两场会试的煎熬,又加上好友离世的打击,他脸上几乎没有了精气神。
众人知他与梁彬是好友,见他只望了灵棚内放置的棺材一眼,身子便止不住地颤抖,也不由动容起来。
玉垒用衣袖擦着眼泪,上前请冯骥先回屋休息。
冯骥摇头道:“谢玉垒小哥劳心,不必管我,我想在这院中……多陪陪梁兄。”
沈应冷眼站在屋檐下,看他做戏。
那边玉垒见劝不动冯骥,又去搬了张椅子来请他坐下。冯骥谢过玉垒后,像才发现沈应一般向屋檐下的沈应抬头望来,眼眶登时一红向沈应说道。
“沈兄,你终于来了。”冯骥含泪望了灵棚一眼,“上回与你分别,梁兄还说起下回见面要向你讨青杏酒喝,却没想到他性子太刚烈……终究还是没能等到你。”
他如此一说,梁彬的音容笑貌再度涌到沈应眼前。
沈应喉头哽了哽,用力闭上双眸压下心中的愤慨。
他万万没有想到,冯骥会无耻到这种地步,梁彬明明就是被冯骥诓骗至死,他现在居然还敢在沈应面前说,梁彬的死是因为他的性子太刚烈。
若不是沈应想让霍祁看清,眼前人是怎样的卑鄙无耻之徒,此刻恐怕早忍不住冲上去打他了。
沈应握紧拳头瞥了一眼霍祁所在的堂屋,向还在院中打点的周家小厮说道。
“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单独跟冯兄说。”
他虽姓沈,却是在周府自小被当作大少爷养大的,在府中向来说一不二。他一发话,周家小厮立马应声离去,出门时还特地关上了大门。
“不知沈兄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要弄得这般神秘?”冯骥疑惑。
沈应走下台阶,来到冯骥面前,向他略一拱手。
“我有一件事想问冯兄,若冯兄当我是朋友,还请实话实说。”
冯骥见他神情严肃,尴尬地想要起身,却被沈应按下,只能坐在椅子上回礼道。
“请沈兄尽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沈应扯了扯干涩的嘴唇:“你放心,这件事你一定知道。”
沈应垂眸,凌厉的目光直直向椅子上冯骥射去。
他问:“冯兄,若你还当我是朋友,就请我告诉梁彬究竟是怎么死的?”
冯骥怔住,唇色登时变得青白,他下意识向灵棚方向望去,看到祭桌上摆放的梁彬的牌位又立即转过头去。
“他……太糊涂……周兴难道没有告诉你?”冯骥舔了舔嘴唇,“放榜那日没有他的名字……也没有我的……他不信我们两个会同时落榜,要去贡院查卷,贡院的人却不许他查……他与那些人吵了起来,一时激愤就……撞了壁。”
他说得磕磕绊绊,说到最后‘撞了壁’三字时顿了又顿,却还是忍不住颤抖的声线。
真是做戏都要做全套。
堂屋中听着的霍祁,和院中的沈应都被恶心了一下。
沈应反驳:“梁彬平日里的性情最是温和,他怎么可能如此冲动行事?”
“是你不知。”冯骥慢吞吞地解释,“放榜前几日梁兄身体又感不适,我请大夫来瞧过他,大夫说之前吃的那根人参已经不顶用了,除非再有救命仙丹,否则他恐怕命不久矣。”
说到这里,冯骥又凄凄切切地掉下几滴眼泪。
“他知道这个消息,又被落榜之事打击,激愤交加之下这才做了傻事。”
冯骥感叹:“其实他又何必。”
沈应也闭上双眸,长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十年寒窗苦读,好容易要脱离苦海了,又患上重病命不久矣,还遇上了科举舞弊案,被陷害落榜,难怪他要如此激愤,拼命一搏,为你换一个科举公平。”
沈应语气平静地说道,冯骥原先还在含泪点头,听到后面却越发不对劲。
“沈兄……”
冯骥欲要解释,沈应却忽然倾身用力拎起了他的领子。
“你说梁彬命不久矣,可是回春堂的孟华大夫怎么又跟我说,梁彬只是身体有些亏空,回家好生静养便可。”沈应眼底燃起一团火苗,“孟大夫说是你拿了三十两银给他,要他对梁彬说他命不久矣。孟大夫也不知你为什么让他这么做,他只是对那三十两银起了贪念,才答应你做下了这事。”
冯骥慌张起来:“沈兄万万不可听旁人胡言,我与梁彬是至交好友,我为什么要害他?何况大夫诊病说的话,换个大夫便会被揭穿,我又为什么要让孟大夫撒这种谎?我不知道孟大夫为什么要对你这样说,或许是有人买通了那孟大夫要陷害我,我却不知何时惹上了这种人,或者他们是冲着沈兄你来的也不一定。”
“沈兄,你好好想想清楚,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沈应冷笑,将冯骥拎到面前:“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还要我讲出来吗?”
“会试后有人将你带进了宫中,那位在太极宫中召见了你,是与不是?”
冯骥没想到他知道得这样详细,张了张嘴巴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位与你素无交集,却突然召见,让我猜猜是为了什么事?我猜是不是他看中了你,想要你在暗地里助他将这次科举舞弊案在举子中闹大。”沈应咬牙切齿,“然后你就选中了梁彬当祭品,是与不是?”
沈应直接拿霍祁来诈冯骥。
“这些事皇帝都一一在我跟前认了,你还有什么要辩驳的?”
霍祁在屋中听了,抬手挠了挠眉毛,心道朕什么时候跟你认了,这沈应说瞎话也是张口就来。
冯骥听完沈应的话,凝眸望了他许久,忽然像失了力气一般瘫软到椅子上。
冯骥苦笑:“既然陛下都跟你认了,我又有什么好说的。”
见冯骥真的承认,沈应怔了怔,心头莫名涌起一点微弱的失望。
纵然证据确凿,沈应心中为梁彬的冤屈怨愤不已,却仍希望冯骥不是这种人。
终究是他信错了人。
沈应松开冯骥的衣领,后退几步:“你与他是至交,他那样信任你,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冯骥摇头叹息:“沈兄,我知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是……皇命如此,我又能如何?”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到冯骥的话,屋中的霍祁顿感不妙。果然,没过片刻就听到外头传来冯骥的声音。
“是陛下要我用梁彬的命来将事闹大。”
屋外的沈应:“……什么?”
屋中的霍祁:“……”
真是人在屋中坐,锅从天上来。
冯骥,你小子上辈子在沈应面前,是不是也是天天像这样在诋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