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了？”苏辰听到这句话瞬间清醒，“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一个路灯下。”叶行语气里带着些许暴躁，估计是自己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十分克制着不让自己发火然后不得不给自己单方面闹别扭的对象——苏辰打电话。

毕竟最近叶行还在生他的气，虽然还不知道为什么。

“还有别的吗？”苏辰十分有耐心地问，“除了一个路灯还有什么？”

叶行：“还有树，好多树，我现在在一条马路上。”

苏辰失笑，这里的每条马路旁边都栽了好多树，以及路灯，他实在不知道叶行所说的马路是哪一条马路。

“你还笑？！”叶行都快急死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苏辰哭笑不得，他真的觉得叶行这个描述着实有些“可爱”了，再敛去唇角的笑意后正了正声音道：“还有别的吗？除了树和路灯。”

“我旁边有个帐篷，上面好像有什么行的，对面还有个什么什么便利店，”叶行语气越来越急躁，“但是这里太黑了，我看不清。你快点来，我找路已经找了俩个小时了，结果就是我彻底不熟悉了……啧，你别碰！那是高压箱，你他娘的是想发明烤全人吗？！快回来！”

苏辰：“你旁边还有别人？”

“有，”叶行瞄了眼乖乖听话已经回到自己身边的老头，“他不顶用，跟我一样不识路。不，我比他还强点！”

“嗯，你强一点儿。”苏辰半安抚半夸赞道，“旁的还有什么吗？”

就叶行这个描述，他实在是找不到与之相符的地方。

“没了！”叶行说，“你到底行不行啊？！我手机快没电了，你说过会找到我的！”

最后一句在苏辰细品之下，居然有那么一丝的委屈，他想起他说过如果他找不到人会哭的。

苏辰：“你先等等。”

“我等不了！这里虫子好多！好脏！你快点来啊！我受不了了!”叶行说到最后那儿语调都有种破碎感，甚至还带着较为明显的哭腔。

“你先不要着急。”苏辰安抚道。

——要是他走丢了不要试图微信联系他，也不要试图根据他的描述找到他，直接打电话让他发定位就好了。

苏辰突然想起苏慕这句话，果然苏慕诚不欺他，不要试图根据叶行的描述找到他，因为根本找不到。

他对叶行说：“你先不要着急，先找个虫子少的地方，然后把定位发我微信上，待在原地不要动，我去找你。”

苏辰温和低沉的声音很具有包容性，就如夏日里的凉风，吹散了叶行心中的烦躁和不安，让他暂时安定了下来，然后后知后觉地涌上了一股很莫名的委屈：“我明明之前记得的……”

“嗯，我知道。”苏辰依旧是很温和，似乎什么问题在他面前都不是问题：“没事，不要怕，我会找到你的。”

……

苏辰找到叶行的时候，他正蹲在地上和旁边的老人不知道在说什么，一旁的路灯将他俩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那个光打在叶行凸起的脊柱上，竟让他比旁边的老人更显得单薄瘦弱点儿。

叶行听到有人叫他于是抬起了头，就看见苏辰穿着睡衣站在不远处，他大概是跑着过来的，所以气还没缓过来，一直在大幅度地呼气吐气。见到熟悉的人，叶行的眼眶瞬间就红了，那种找不到路的不安和害怕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他快步走到苏辰跟前，委委屈屈地说：“我手机没电了，然后死机了。”

“没事，我已经找到你了……这个给你。”苏辰从睡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包湿巾给他，“擦擦吧，虽然没什么太大用处，但总归心里要好受点。”

叶行怔住了，苏辰一看就是出门得很急，直接就穿着睡衣和拖鞋出来了，即使是匆匆忙忙地赶出来也不忘给叶行稍包湿巾，仅仅是因为他那个几近于病态的洁癖，只是为了让他好受点。带有柠檬香的湿巾覆在皮肤上的时候，他心里生出了一种别样的情绪，他偷偷地看了眼站在他对面的苏辰，第一次产生了放弃的想法。不是说苏辰不好，而是他有点太好。

叶行有些怕了，怕自己会陷进去，怕苏辰真的会喜欢上他，怕到最后俩人会落个狼狈的收场，就像和林炎一样。

“那是……”苏辰看向不远处依旧蹲在地上的老人，因为是逆着光的，他看了许久才认出来，“老许叔？”

“昂。”叶行应了声。

叶行和苏辰一起走到老许叔的身边，老许叔在此刻也抬起了头，他现在似乎清醒了不少，看到叶行便唤道：“娃娃。”然后又指着叶行的身边的苏辰说道：“我记得你，你是和娃娃在一块儿的人。”

“瞎说什么呢。”叶行面上一热，“不会表达就不要表达，八字还没一撇呢。”

苏辰也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老头，你还记得你家住那儿吗？”叶行将老许叔扶了起来问。

老许叔默默地摇了摇头，讪讪地说：“年龄大了，记不得了。”

“记不得了你还跑出来。”叶行说起这件事就气，天知道他看见大开的大门，但里面却没有人的时候有多慌张，“我要是没来，你是不是就打算在外头过一夜啊？小孩子都知道半夜不能出门，你这个快到七十的老头都不知道吗？什么都没说，你就跑出去，要是真出点事，你去哪儿后悔？都多大了都。”

老许叔被叶行这一通教训面上也有些挂不住，耷下了眼嘟囔道：“我这不想着你这么晚都还没有来，天也快亮了，就寻思着给你买点包子啥的。你这娃娃还在长身体，不吃早餐是不行的。我明明记得那家包子铺就在不远处的，但是走着走着就找不到了。”

“我……”叶行一时语塞，他总不能说他出来找人但找不到回去的路，然后在瞎走的过程中捡到了同样不认路在瞎走的老许叔。突然他又想起了苏辰的转账划清界限的行为，那一股子闷气又升了起来，对着苏辰一字一句说：“我不喜欢吃，早，餐。”

“……？”无端被波及到的苏辰此时有些懵，他不知道叶行怎么又突然生起气来。

“那不行的，”老许叔一听到叶行这话就直摇头，带着他独有的口音语重心长地说：“娃娃，早饭要吃的，人是铁饭是钢，早饭就是金宝宝，你这样不得行，我有个表姐哈，曾经就是因为……”

“行，我懂，我以后一定好好吃早饭。”叶行直接打断了老许叔絮絮叨叨的话，“您这话我听了都百来遍了，我一定不会像您表姐那样的，也不会因为喝酒喝到胃穿孔然后住院的。”

苏辰：“……”他有理由怀疑叶行是在报私仇。

叶行：“所以老头你真记不得路啦？”

“记不得了，娃娃，你晓得的，年龄大了，记不得东西了。”老许叔说，“再说了，娃娃你来了那么多次，应该记得吧？”

“……”叶行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好在这个时候苏辰说话了：“我大概记得地址在哪儿。”

叶行眼睛瞬间一亮，他可以暂时原谅一下苏辰要和他划清界限的行为：“那哥哥，我们现在就走吧。”

听到叶行这个久违的称呼，苏辰松了口气。虽然还不知道叶行之前为什么生气，但现在总归是不生气了，不然他心里会过意不去的，他应了声“嗯”之后就带着不识路且晚上瞎转悠的二人组回到了老许叔家。

在半路的时候，老许叔找到他口中所说的包子铺，买了六个肉包子之后平分成俩份，直接塞到了叶行和苏辰的手里，并直言要是他俩不吃完他就不走。

肉包子的馅里有肥肉，而且还有点咸，叶行之前说不喜欢吃早餐是真的，而且这个肉包子一看就不是他喜欢的那种。他刚想说能不能不吃的时候，就看见苏辰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叶行也只好把话咽了回去，不情不愿咬下那包子的第一口。在他俩吃的时候，老许叔还在旁边絮叨：“哎呀，你们这些娃娃哟，尽干些伤害身体的事情，等你们老啦，就知道痛苦咯。”

老许叔还真的言出必行，不等他俩吃完他绝对不走，叶行刚开始还想拖延下时间，等混过去就将手里的东西扔掉，虽然说他知道这么做不太好，但是他真的不喜欢，能吃下一个就很勉强了。

但是没想到的事，老许叔在苏辰吃完后就一直盯着他看，看他吞咽十分困难还贴心地问他需不需牛奶，俨然一副不吃完不罢休的姿态。终于在叶行十分艰难地咽下了最后一口，老许叔才露出了欣慰的眼神，然后才开始往家里走。

苏辰有注意到叶行在吃完那三个肉包子之后脸色瞬间就变了，之后有意无意地慢了脚步，跟在了他们的后面，余光中还看到叶行揉了好几次的胃。

就这么不喜欢吃早餐吗？苏辰心想，那他之前还吃自己买来的早餐，还是说只是肉包子的缘故。

叶行一到老许叔家里就轻车熟路地跑进卫生间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经历了那么长时间的昆虫袭击，要是他不洗澡会被自己恶心死的。

苏辰陪着老许叔坐在院子里，这里是老房区了，隔音不太好，在院子里都能听到水流的哗哗声，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叶行嫌弃自己脏的声音。

一旁的老许叔手里摇着蒲扇，整个人躺在木椅上晃晃悠悠着，当苏辰以为他快要睡着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问：“你是娃娃的啥？”

叶行吗？

苏辰思索了会儿说：“算朋友吧。”

“朋友啊……那挺好的。”老许叔此时的声音的饱含了他这个年纪的沧桑，低沉沙哑地说，“娃娃人挺好的，虽然说话不是那么中听，但对我这个老头比我那些不中用的儿女还要好。”

“叶行他这些天都来您这儿？”苏辰问。

“嗯，”老许叔点了点头，“我年纪大了，脑子还有点病，记不住事，有时候犯起病来就会把娃娃赶出去。娃娃也不计较，一直在门外等着我，就陪着我下下棋，逗逗鸟什么的。实在没事可干了，他也不走，就陪我坐在这个院子里发呆。你说我一老头，名声还不好听，娃娃他这是图什么呢？”

叶行不认识路。

他之所以一大早出了门但是半夜才会回来，不是因为花天酒地忘了时间，而是是因为他的时间基本都花在了找路这件事上，至于皇后酒吧估计也是在找路的过程中偶然发现的。他那句不识路不是在开玩笑，而是他真的不认识路。

“其实吧，我觉得娃娃有时候挺可怜的。”老许叔似乎有些倦了，说话的声音也小了下来，“我能感觉到，起码到今天，娃娃没有一天是开心的。”

苏辰心间一滞。

“有一天，娃娃累了，坐在那张小板凳上，头就枕在我这儿……”老许叔拍了拍膝盖说，“就这么睡着了，边睡边哭，我就拍了拍他的背啊，可娃娃哭得还是好伤心。我那天就在想，这个娃娃这么可人怜，在外头大家是不是都不喜欢他啊？可是愿意陪我这个老头的娃娃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水流声停止了，整个院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天在一刻也突然亮堂了起来。苏辰想起了叶行在长街的名声，长街上层皆说叶大少不学无术每日只知暖饱思淫，只懂得在夜总会里过日子，除了那副漂亮皮囊和雄厚的家庭背景外什么都不是，连金玉里的败絮都不如，似乎在他身上就找不出一个优点出来，满身的缺点。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明知道自己是个路痴的情况下，还会费尽心思地去找一条完全陌生的路只是为了陪一个只见过几面的孤巢老人。

苏辰有些心酸，为叶行感到心酸，那些人不知叶行的为人，根据片面的印象就往他身上贴负面标签，就连他自己也是，但面对这些误解，叶行却从未为自己辩解过，并且改变都未曾有。

他忽然想起了传说中叶家的继承人——叶览冀，他的做事张扬行为乖张的事情好像一切都有了解释。他成了别人口中的叶行，一个劲伪装自己，是不是为了混乱别人的视线？

叶行啊，我现在有点好奇，不在别人口中的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你。

“老头！”叶行的声音突然炸起，“都说多少次了，不要睡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