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前朝在永顺帝的带领之下举行大朝会,后宫则要一齐出动给太后与皇后请安。
太后与皇后同出魏氏,魏太后当初便是为了巩固自身势力,而将母家侄女送入宫中为后,那时的永顺帝不过十六岁七岁,势力根本还未稳固,便只能听之任之。
只是后来魏皇后也不知怎么的,在中宫之后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后来更是由于小产而令身体大伤,从此缠绵病榻,永顺帝那时的势力已经大起,他便将后宫诸事交给了十分受宠的赵贵妃打理。
那时中宫皇后多年无子又缠绵病榻,魏太后即便不愿也实在无法。
自此之后,魏皇后便常年待在自己宫中修养,非除夕上元或帝后寿辰这样的大宴而不露面。
请安的地点就在魏太后的寿康宫,许清禾就在宫内,便早早站在太后的暖阁之外等着魏皇后与赵贵妃带领后宫的各位后妃与皇子公主前来。
没过多久,魏皇后一身正黄色宫装走在最前,庄重的宫装像是将她瘦弱的身子套在了里面,纵使她妆容华丽,但也实在难掩身上的一身病态,脸上终归还是带着几分憔悴。
倒是紧随其后赵贵妃,一身明艳的银朱色长裙配了一套珊瑚赫的宝石头面,整个人容光焕发,容色状态倒是比后面几个将将入宫的年轻后妃也不遑多让。
许清禾先向几个后妃行了礼,而后便低着头跟在后面皇子公主的行列里,与众人一道给魏太后贺新春。
魏太后满目慈爱地坐在殿内,让众人赶快平身,一众人便按照后妃、皇子、公主的顺序挨个或是行礼或是磕头得贺新春。
老年人最喜欢看的便是子孙承欢膝下,这一刻的魏太后暂时忘却了自己与永顺帝之间的明争暗斗,笑吟吟地让章嬷嬷给各位孙辈发了红封。
众人互相谢过,最后坐在暖阁中唠起家常。
后宫中的势力与前朝一般,大致也分成两派。
一派是依附于魏太后、魏皇后的妃子,这些人的家族兄弟大多也是在给魏家办事。
一派便是支持如今执掌六宫之事的赵贵妃,其实从根本上来讲,这些人更像是直接依附于永顺帝,毕竟赵贵妃是永顺帝既宠爱又将后宫权力全权交付之人。
于是这时候的家常便不能算作家常,而是两派之间言语上的明争暗斗。
许清禾默默低头听着,时不时喝一口杯盏中的茶水,横竖这些人再怎么斗也不会牵扯到她身上。
然而她却忘了,自己前不久才又将赵贵妃给得罪过。
赵贵妃一双杏眸盈盈一瞥,瞧见了许清禾竟看好戏似的藏在那里,想起前不久她倒打一耙将遇刺和流言一事都归结到了自己头上,导致后来的永顺帝也将禁军迟迟查不到刺客真身的责任推给她,将她冷了好几天。
除此之外还有流言一事,宫中除夕本就有许多事情要她拿主意,偏偏许清禾还惹出了流言一事,让她还要分出精力去应对。
她那段时日恨不得将自己掰成两个人用,好在最后除夕宴没出岔子,流言也被镇压住了,否则这后宫之中,民间之内,又不知道要传出多少对自己不善的言语来。
“说起来,这段时日大家都欢欢喜喜准备过除夕,大都一帆风顺,只有清禾郡主,年纪轻轻地就命运多舛,竟在自己生辰那日遇了刺客。好在郡主最后无碍,否则我当真是于心难安呢。”
她故意提起此事,是要故意恶心许清禾。
于她而言,许清禾遇刺一事对其可谓是一次奇耻大辱,不管那流言是从何处来的,都在实际上对她产生了不利的影响,许清禾听了这话,回忆起那段时日所经历的事情,没理由不觉得难受。
同时,也是要故意恶心魏太后与魏皇后。
如今京中还有谁人不知晓她许清禾未来将会是魏家妇,这人本就美貌惑人让魏太后觉得不安,如今又出了这样的谣言,伤到的不仅是作为孤女的许清禾,更是作为郡马的魏鸣。
但许清禾还真不觉得难受,更没成功让赵贵妃将自己恶心到。
那一次的事情除了让她胸口上受了一刀之外,倒是意外还让自己得到了卫澈这个助力,更是直接找到了那位南境军遗属,不可谓不是收获颇丰。
故而她淡然处之:“多谢贵妃娘娘关怀,清禾生辰那日是刺客出其不意,实在怪不得那些侍卫护卫不周,实在怪不到贵妃娘娘身上。倒是清禾要多谢娘娘,那事之后宫中谣言横行,多亏了娘娘主持公道为清禾证明,清禾在这里诚心向娘娘说声多谢。”
赵贵妃这一拳头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似的,反而惹了自己不痛快。
但好在,她成功恶心到了魏太后。
魏太后混迹深宫几十年的老人,哪能看不明白赵贵妃的心思?
当下双眼一冷,就要发难。
“赵贵妃入宫多年,怎能如此不知轻重?清禾郡主是南安王夫妇留下的唯一血脉,身份尊贵,是该受我皇室礼待之人,贵妃执掌六宫之事多年,没能在公主生辰之日护佑公主平安已是有过,如今又骤然提起,可是要故意在今日这好日子里要惹郡主不快?”
可这开口说话的不是魏太后,确实一直坐在太后身旁,病弱而不出声的魏皇后。
魏皇后不理后宫之事多年,即便是涉及魏家之事,这位皇后也从不出面,一向都是由魏太后打理,今日怎么一反常态给许清禾这个孤女郡主说话了?
许清禾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自入宫以来,她与这位魏皇后委实还不曾见过几面,她自认为还没有足够的能力让这位皇后破天荒地为了自己而顶撞皇后所宠爱的赵贵妃。
然而魏皇后终究是正宫皇后,即便久居深宫抱恙多年,在气势上也还是压过赵贵妃一头。
更何况赵贵妃如今执掌六宫的权力就是从魏皇后手中拿回来了,满座之内再没有比魏皇后更有立场说这些话的人了。
当下她便只能将委屈与不敢往肚子里咽,起身向皇后俯身道:“都是妾的过错,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魏皇后面上露出淡淡的笑:“怎么就上升到责罚了?郡主也说了不曾怪你,贵妃何必主动为自己揽错,还是先坐下歇息吧。”
赵贵妃恨得牙痒痒。
你那语气如此之重,不就是想要责罚吗?如今又假惺惺地换上一副菩萨面,不知是要给谁看!
但即便如此,也只能躬身道了句是,而后便默然坐回原处不再开口说话了。
魏皇后继续淡然一笑,然后看向许清禾,柔声道:“听说昨日郡主身体不适离了席,今日可好些了?”
许清禾以为她说的是昨夜自己与几位公主一同以醉酒为由提前离席的事,便起身恭敬回道:“多谢娘娘挂怀,昨夜离席后回殿中喝了醒酒汤才睡下,如今已然无碍了。”
魏皇后的唇仍旧勾着那道弧度,声音也如同往日般柔情似水,可说出来的话,却让许清禾背后发凉。
她说:“郡主会错意了,本宫说的是昨日郡主中途出去醒酒,而后与鸣儿一同回到席上之事。”
昨日许清禾席间只出去过一次,那次便是出去见卫澈的!
只是后来不巧被魏鸣撞见,于是便顺势与他一起回来,宁愿旁人误会她与魏鸣,也不愿意将她与卫澈私下见面的事情牵扯出来。
其实皇后这么一说,完全可以将其当作是姑母关切侄儿与未来侄媳妇行踪,今日故意调侃。
可许清禾太后,望向魏皇后意有所指的眼睛,她便知晓,魏皇后执语所指向的并非是自己与魏鸣,而是她与卫澈。
但她此时唯有装傻,甚至刻意误导众人将她们之间的对话理解为旁的意思。
她低下头,像是有几分羞涩一般,沉默着像是在组织语言,而后才道:“昨日中途醉酒离席,便想出去醒醒酒,正巧遇上了魏家表哥,表哥...问起太后娘娘近况,清禾便在外面多答了一些,以慰魏表哥思念长辈之情。”
她以这副模样说出这些话,便让人觉得哪里是魏大公子关切太后,分明就是小年轻好不容易见面,便私下交谈以慰相思。
一众站在魏家的后妃们都以为这是皇后与郡主在联起手来向赵贵妃反击,以示流言无用,即便闹得太大,郡主与魏家的感情都不会便。
当下便纷纷开口帮腔,当作没听懂那话的意思似的,直夸魏大公子有孝心,时时刻刻挂念着太后娘娘,而后又顺势夸起魏大公子少年英才,今年春闱定能一举夺魁。
听说除夕宴上许清禾竟在私下见过侄孙,魏太后原本是不高兴的,这不是扰乱侄孙温书吗?尤其是她竟然还将自己搬出来当筏子,那便是更加不将自己放在眼中,只一心想去做那魏家妇了。
等后来众人开始夸赞起魏鸣,赞他气宇轩昂又仪表堂堂,少年英才前途不可限量时,她心中的火才稍稍泻下来一些。
许清禾如今可没心思去揣摩魏太后的想法,她只想知道,她昨日与卫澈见面时,到底有没有旁人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