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知道崔桃的抗拒，但他还是看了看上面，说，“在离这里不到一千米的地方，有座寺庙，据说名叫鸣龙庙，是因为这座山从空中看下去就是一条沉睡的龙形，庙宇建在了龙身体中央的地方。据有些老人说以前有个有钱人给庙里佛像塑了金身，修了内殿，可在打仗期间，殿里的佛像被偷，里面的建筑被毁，一个寺庙没了供奉的佛像，就没了信仰，这里彻底破败了下去。”

崔桃心里升起一点悲哀，不管那个神话故事是不是真的，可寺庙的存在是以前人民的信仰所在。

被外人偷走佛像，就像是家里的传家宝历经千年，家族里的人苦苦守护，却被外人偷走还被毁掉，家族传承彻底断掉的绝望。

李念目光虚虚的看向庙宇方向，眼睛里带着几分难过。

“我是想带你去看看，它处在半山却没有躲过豺狼，他因为豺狼，又躲过了被毁。”

“里面可能真有神仙，可他只能护住这座久经风雨的建筑。”

崔桃顺着李念看着的方向看去，山峰蜿蜒，什么都没看到。

她觉得李念整个人似乎散发出来一种不甘，他投向远处的目光中带着微微的哀恸。

“要不，我们上去看看吧。”崔桃似乎听见了她自己的声音。

她说完心里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没过几秒就有点后悔，闭上嘴低下头，装作不是她说的。

李念笑了，顺竿子就点了点头，“好，那我们上去看看吧。”

等崔桃觉得恢复的差不多了，两人准备出发了。

不知是不是周围的环境过于清幽，还是累的没心思想其他，崔桃整个人都放松了很多。

也有心情和李念说笑了，“你爹知道你这么尊崇历史文物吗？”

李抗战可是干部，应该最反对的就是封建迷信。

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儿子知道这么多’破旧文化’。

李念笑着说，“不知道，”说着看着崔桃，装作紧张地说，“桃桃不会去举报我吧。”

崔桃也开着玩笑，“那可说不定。”

“那怎么样，桃桃才不会举报我呢？”

崔桃挑眉，“那要看你能给我什么了。”

李念看向下放的地面，山壁边上似乎开了两朵粉色的小花，清清淡淡，不注意都看不到。

“那看来我讨不到桃桃的欢心了，”这话一出，就引得崔桃好奇的目光，想知道为什么。

李念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强作镇定，“因为我现在什么东西都是桃桃的了啊。”

崔桃被他这么猝不及防地一说，等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后立马转过了头，看向山壁上。

脸上似乎升腾起了热气。

*

被神化的庙宇实际上却是真的破败不堪。

青砖砌筑，红色瓦砾，都沾染了时间的痕迹，变得残破又划痕严重。

残破的院墙，摇摇欲坠的木门，寺庙里面是残枝落叶，灰尘遍地。

崔桃停下脚步时有些气喘，她今天运动的数量可以抵得上她一个月甚至更长时间的运动量了。

她明显感觉到腿越来越重，小腿一胀一胀地疼着，其实走到后面都是李念拖着她在走了。

两人在寺庙里面绕了一圈，没一丁点特别的地方，可以称得上一句家徒四壁了，殿里真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剩下了。

崔桃出了门，一屁股坐在了大门的门槛上，现在她也没心情去计较脏不脏的了。

李念在她旁边坐下。

“你说，这里面以前真的是神仙修行之地吗？”

“肯定不是，新社会了，神仙都是虚构的。”

“可是，你怎么就知道是虚构的，你怎么知道千年前不是真有神仙呢？不然，古人为什么要在这里建庙，这个地方交通不便，离最近的大队也要走上许久。”

崔桃认真想了想，“肯定是没有神仙的，说不定只是古人聪明，智慧！”

李念看了看后面空荡荡的房间，语气变得幽幽地，“古人寻求无所不能的神仙来作为自己的信仰，是因为有个寄托，有个可以诉说心事的地方。”

“现在的人其实也可以。”

这话似乎不太对劲，崔桃猛地转头看向李念，他这是什么意思。

气氛有些紧张起来了。

李念直接说道，“我去周围转转，你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或者烦恼的事情就可以说给神仙听了。”

崔桃沉默了下来，脸色淡淡的。

“我没什么要说的。”

“桃桃，没人可以听见，只有神仙在听，你可以毫无顾忌地说了。”

说完，习惯性地开玩笑道，“而且你说不定是这些年来第一个求神办事的，说不定他还留了双眼睛在这，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一个和他说话的人，心情一好，大发慈悲，大手一挥，你想要的就可以得到了。”

崔桃本来还有点不高兴，被他这么一说，都生气不下去了，顺着他开玩笑的话说，“如果神仙真的留了一双眼睛，看着他的神庙变成了这样，我们还毫不尊重的坐在门槛上议论他，他可能会忍不住先给我们一顿教训。”

“哎，那让他来找我吧，我还没见过神仙呢。”李念丝毫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这样还不错。

他真的看见神仙后，还可以去给他爹炫耀一下，他爹肯定是没有见过的，他是第一人，怎么也可以算是他老李家的骄傲才对。

李念抬起脚就要往旁边走去，被崔桃叫住了，“过来坐下吧。”

李念身体比思想快，坐在了崔桃身边才问，“是在叫我吗？”

“不然，我还能真把神仙叫出来啊。”崔桃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李念嘿嘿笑了。

过了一会儿，崔桃整理好内心的想法。

开口说，“我还记得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那时我们的校长秦校长刚刚上任，他在开学大会上给全校学生讲话。”

那时的公社还叫鸿梧村，小学仍旧是鸿梧小学。

建国后几年来，村里大家生活条件好了不少，生活条件安定了下来，不再整天担惊受怕。

于是，村里每年出生的孩子数量在逐渐增加。

崔桃上小学时鸿梧小学才开始办学几年的时间。

秦校长是那一年才从外面回来的，他饱读诗书，在外面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似乎也做出来一些成就，回村之后他对过去的事一概不提，就提了一个要求，想做一名老师。

他成了鸿梧小学的校长。

那是他第一年当校长，之前的校长几个月前刚被调走了。

“孩子们，新中国让我们过上了好日子，我们应该懂得，我们现在的生活来之不易，我们应该珍惜，好好努力，好好读书。以后走出去，读大学，学会一身本领，为人民服务。孩子们，你们记住，你们以后从事的工作不管大事小事，只要是正当，正经的事业，都是我们对祖国贡献的一份力。”

那是崔桃第一次接触书本，她就记得大概意思是这样，秦校长的这番话对她触动很大，之后她也一直记得秦校长的话，努力学习，好好学习。

她很喜欢秦校长，可三年级时，突然宣布，大学不再招生时。

她觉得害怕，当时她想要怀疑秦校长说的话是不是对的，是不是就是骗人的，就像大多数家长一样。

她当时人小胆子却很大，鼓起勇气，她在一个下午放学的时候拦住了秦校长，当面大声问他。

秦校长笑的很开心，他很欣慰，他两年说的话真的启蒙到一个孩子，这对他来说是莫大的成就。

他说，别害怕，历史的进程中总会有一些波折，可一观历史以来，从来没有一个朝代国家是缺少读书人的，什么时候离不开知识，只要学知识是自己学会的，或早或晚都会遇到。

“小崔桃，你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好学生，希望你以后可以帮助启发更多的人好好学习。”

秦校长真的是个好老师，他和崔桃说完这些话没多久就过世了，不算太好的结局，可是这些话真的更坚定了崔桃好好读书的信念。

可她之后一直记得秦校长温和的话语。她坚定了自己的内心，她读书是更想做一名像秦校长一样的好老师，而不是像她大伯那样的好人。

秦校长没说错，几年后大学再次开始招生啦。

大学开始招生，她更坚定了秦校长的话是对的，可惜的是她辜负了秦校长，她不算是个好学生。

没上大学的那件事，其实是她内心坚持的信念的崩塌，她无法面对自己。

更觉得对不起秦校长。

说完之后，崔桃有些如释重负，长松一口气，轻松了不少。

“这就是我难过的原因，不是因为一封推荐信，而是我觉得愧对了秦校长对我的期望。”

李念摇了摇头，“没有，秦校长说的没错，你是个好学生。你以后可以帮助更多的人。”

崔桃笑着摇了摇头，殿内依旧空荡荡，风从树叶上吹过，洋洋洒洒又飘飘然然。

“我做不到了，我没有秦校长那么伟大，我听到小孩子读完小学，不想读书，对学习避之不及的态度时。我内心的想法不再是努力劝她去上学，而是在想好像学习是没什么用，你看她不读书过的多开心。”

那一刻她就知道了，她回不到从前了，可能真就像她哥说的那样，她一直是一个自私的人。以前的那些，只是她不能直接面对自己时给自己想法的美化，她做不到秦校长的无私。

她心死了。

其实，李念就算是今天不带她来这，她也会慢慢劝自己接受现在的自己，这个无能又可笑的自己。

做一个普通大众人。

李念急切地说，“不，你不是，你帮助了一个人。”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