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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远岫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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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出行,内侍省光是准备工作就足足做了近半月,终于一应就绪。在这秋高气爽之日,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号角响彻云霄,皇帝的卤簿仪仗朝着巴林草原驶去。

打头的是十二顶九龙直柄黄盖,跟着是两面寿字执扇,绣孔雀雉尾和鸾凤,再接着是四面信幡,黄玉色赤单龙与五色销金龙两边对立,最后是十六旌四黄氅,后头跟着的麾仗护卫队手持御仗,保护着以诚宗的玉辂领头的皇家玉辇队伍,玉辇后头是宗室贵胄及文武大员的马车。

漫长的队伍最后,跟着的是一千八百名头戴兜鍪、身着铠甲的羽林骑兵。

远远望去,明黄的华盖头尾相接,如一条蜿蜒的长龙盘旋在依旧还绿着的峰峦间,无数金幡黄旌迎风摆荡,马蹄声不绝于耳。

靖国公的马车内,温瑾笙倚着窗牖欣赏沿途景致,队伍转弯时,偶尔能望见打头的那辆八骏绉纱华盖镶金嵌宝的玉辂上插着的那个“李”字。

“李忱裳……”

她无意识地念出声。这于她而言是个陌生的名字,若他不是沈易,这帝王名讳,此生都不会出现在她的口中。

“二嫂,不可以直呼官家名讳。”

卓景琏与卓筠念挤在另一边的窗牖往外瞧,卓景琏在听到了二嫂这一声后,回头纠正。

这是两个小的第一次出远门。

“坐过来。”温瑾笙招呼他们坐回到软榻上,两个小的在她身旁,一边儿一个依偎着她。

“睡一会儿吧,往常这时候你们都要午睡的。”温瑾笙一手搂着一个。

“好不容易出来玩,舍不得睡。”卓筠念道。

温瑾笙笑笑:“还要走大半日的路呢。”想了想,不得不再次叮嘱,“出门前二嫂交代的话可记着了?”

卓景琏道:“记着了,只有官家、太后、十公主,这三个人是真正出来玩的,其余所有人都是假装出来玩,万事要谨慎。”

温瑾笙撸了下卓景琏的脑袋:“五郎真乖。”又转头跟卓筠念说:“六娘也要当心,若是太后或是旁的什么人让你陪着十公主玩,你就尽量远着些,最好不要和她说话。”

卓筠念不解:“为什么?”

温瑾笙轻声道:“那是个被太后骄纵坏了的孩子,生气起来大家都不好过,咱们惹不起,只好学着躲。”

“那十公主长得好看吗?”

温瑾笙捏了捏卓筠念的小肉脸:“自然是我们念儿好看。”

卓筠念已经九岁,自问她不是一个好看的小娘,不过她觉得,只要是卓家人,在二嫂眼里总是最好的。

“二嫂,我想去四娘车上坐一会儿,早上出发的时候都没跟她说上话。”

卓筠念已经很久没见过她的四姐了。

“诶!”温瑾笙制止道:“二嫂说什么来着,以后不能喊四娘了,要喊慧妃娘娘。”

卓筠念摇着温瑾笙的胳膊问:“知道了,行么行么?念了想慧妃娘娘了。”

温瑾笙犹豫片刻,答应了她:“去是可以去,但是官家随时有可能召唤慧妃娘娘,若是见官家唤娘娘了,念儿就回来,记住了?”

卓筠念得了允许,嚷着:“知道啦!”便挑帘钻出了马车。

温瑾笙撩开窗纱,对着马上的内侍道:“把六娘带到慧妃娘娘车上坐一会儿。”

内侍将卓筠念抱上马,一夹马腹,马儿朝着队伍前方跑了起来,卓筠念欢喜的不得了。

上了慧妃的青鸾宝盖马车,卓筠念一把扑在慧妃怀里:“四姐,你的马车比我们的漂亮多啦。”

慧妃看见六妹妹,开心的红了眼眶,把她揽在怀里问长问短,问得最多的还是二嫂跟三哥好不好。

卓筠念一边答话,一边吃着慧妃桌上摆着的糕点,全是御膳房孝敬慧妃娘娘,临行前特地送到娘娘车上的,许多都是卓筠念没吃过的。

九岁的女童胃小,本不该吃这么多点心,再加上马车颠簸,慧妃又是久不见六妹妹,疼爱之切,忘了劝其节制,以至后来卓筠念被噎的呼吸不上来。

队伍拉的冗长,靖国公的马车在远远的大后头,慧妃瞧着卓筠念的样子十分难受,喊二嫂来怕是来不及,正举足无措之时,前头的速度压了下来,内侍骑马沿着队伍一辆一辆地给马车里的主子们传话,说太后坐车坐累了,要下来看看风景,命各府的马车依次停下。

梁猷观察到慧妃娘娘车上有异动,过来关心,慧妃将卓筠念吃多了糕点一事相告,并请梁猷传太医,诚宗扶着太后在大团扇下坐下,李逢馨劲头正足,抓着一个御林卫,命其教她骑马。

瞥见梁猷在慧妃车前徘徊许久,诚宗走过去,问里头发生何事。

梁猷将卓六娘的情况禀报了,并说太医马上就到。

诚宗听罢,撩帘上车把卓筠念抱了下来,就近将她搁在一棵大树下,迅速地在她身上的几处穴位上按了按,瞬时,卓筠念猛地咳嗽起来,紧接着,竟咳出了一颗枣核,也终于喘上气了。

慧妃也早已下了玉辇,她由惊转喜,直跟诚宗谢恩。

李逢馨正在不远处骑马,所谓骑马,就是她坐在马背上,一个一等御林卫牵着马溜达,李逢馨年纪太小,若不是御林卫对自己那座骑的习性了如指掌,太后也不放心她骑。

李逢馨方才骑的正得意,远远看到她的皇兄抱着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娘子从慧妃的马车上下来,就命御林卫牵着她凑过去看热闹。

李逢馨赶到这群人跟前儿时,正值温瑾笙也赶来了,小公主见她竟然是自己骑着马赶过来的,大觉难以置信,她看起来比皇兄后宫那些妃子还要柔弱,竟然能驾驭那样高大的马,还骑的那样好,李逢馨突然窜出了一小股无名火。

温瑾笙一落马,就奔至树下把卓筠念揽在怀里,一旁的梁猷拼命给她使眼色,提醒她还没给诚宗行礼呢。

温瑾笙仔细盘问了卓筠念,在确定她已无碍后,才拉着她的手,到诚宗面前跪下,叩谢了圣恩。

或许是因为这辈子第一次被她如此郑重的对待,诚宗愣在那里,一时忘了叫起。

梁猷这回又轮到给诚宗使眼色,可是给他累的哟。

诚宗叫了起,还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庄重审慎的女人,就是八年前那个永远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孟深深,她不仅不是孟深深,连上个月在漪澜宫扇他耳光骂他下流皇帝的那个人都不是,眼前的她,是令诚宗全然陌生的,卓二娘子,温瑾笙。

温瑾笙领着卓筠念又跟慧妃行了礼,说孩子太小,恐冲撞圣驾,还是带回靖国公的马车上。

她拉着卓筠念的手,牵着来时的那头马,不敢在天家圣眷面前上马,只牵着往回走。

李逢馨坐在马上看着这一切,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看这个卓二娘子不顺眼,连想起刚才温瑾笙着急落马,冲到卓筠念身边,摸摸这里摸摸那里,一脸关切的样子都不顺眼。

她在确定了卓筠念已无碍的时候,又是一副谢天谢地的样子,还把卓筠念揽在怀里,在她额上轻轻亲了一下。当时李逢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女人那么凶,那么嚣张,骂起人来不给人还嘴的机会,她竟然会对一个小娘子如此温柔,如此心疼。

李逢馨的目光始终盯着温谨笙的背影,她看见卓筠念牵着那女人的手,又恢复了欢喜雀跃的样子,骂了一句“贪吃鬼!活该!”

李逢馨的声音纵然不大,卓筠念还是听到了,她回头看了一眼,看见所有人都站在地上,只有一个七岁的小娘高高在上,十分傲慢,且她刚才那句话,卓筠念知道是在骂她。

温瑾笙当然也听到了,可她没有回头,这会儿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她就把卓筠念抱上马,环抱着她驾马向队伍后方驶去。

李逢馨看着她们骑马远去的画面,又嘟囔了句:“会骑马有什么了不起。”

诚宗走到李逢馨的马旁,拍拍手,伸出胳膊:“馨儿,下来吧,咱们要赶路了。”

李逢馨拦住诚宗的脖子,落在他身上,诚宗抱稳了,慢慢把她放到地上,然后拉着她的手朝着太后的马车走去。

“我想坐皇兄的马车,母后在车上睡觉打呼噜。”

“......那好吧。”

诚宗点了点她的鼻子,示意她不要在外头乱说话。

上了马车,李逢馨腻在诚宗怀里,那个卓六娘有人疼,她也有人疼。

“那个小娘噎住了,唤太医就是了,皇兄为什么要亲自给她医治。”

诚宗耐心道:“人噎住的那一刻,是极其危险的,须争分夺秒,任何懂得医治之法的人,都不应该袖手旁观,天子也在内。”

李逢馨若有所悟的“哦”了一声。

诚宗又道:“带她走的那个女人,上次不是也给你医脚伤了吗?”

李逢馨听见诚宗提到温瑾笙,又来气了,“那不一样,皇兄给她医治,对她又好,那个女人给我医治,就把我骂了一顿,我讨厌她!”

诚宗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道:“朕也讨厌她!”

卓筠念回到靖国公的马车上,队伍又缓缓地动了起来,卓筠念以为二嫂要训责,却见她只是沉默着。

“念儿贪吃,给靖国公府丢人了吧?”卓筠念轻声问。

温瑾笙回过神,伸手揽过她,“才没有,念儿人见人爱,只会给咱们添光。”

“二嫂,骂我贪吃鬼的那个就是十公主吗?”

“念儿不要跟她计较。”

卓筠念摇了摇头,“念儿不是计较这个,只是方才看她高高的骑在马上,到了官家跟前儿竟然不下马,就坐在上头看着所有人,好生威风。”

温瑾笙叹道:“所以咱们躲着些,惹不起的。”

“可是她长得好漂亮。”

温瑾笙笑了,“念儿才多大,就知道什么是漂亮了?”

“看看二嫂就知道咯,全天下的二嫂加一块儿,也不如咱们的二嫂漂亮。”

“傻子,是全天下的娘子加在一块儿,夸人都不会。”卓景琏在一旁道。

*

快马加鞭的御林卫已在巴林草原上最好的地界儿安营扎寨,皇帝的卤簿伴着日落而至,温瑾笙与五郎、六娘共住一帐篷。

分配到具体的帐篷后,温谨笙留意看了看,离太后和十公主的帐篷特别远,这才安下心来。又因舟车劳顿,夜里搂着两个小的,睡得十分香甜,恍惚此行她真的是来秋游似的。

翌日上午,皇亲贵族里,一众英姿矫健的郎君纷纷穿上戎装,手持长弓,骑着良驹对彼此叫嚣着狠话,势要比出个高低。

女眷们则坐在华盖下赏秋,宫婢在一旁烹茶,不远处还有几个内侍在烤着乳肉片,每烤出来一些,就盛在盘子里往主子们跟前儿送,送到的时候还滋滋地冒着油花儿,叫人看了垂涎。

卓景琏正在用弹弓打小鸟,那弹弓是三郎亲手给他做的,力道比一般的弹弓狠。卓筠念围着温瑾笙,正在认认真真地看她扎纸鸢。

温瑾笙打磨着手中的竹篾,偶然抬头望到远处一群策马奔腾的皇亲贵胄,不由想起爹爹曾笑他们是南朝金粉,那会儿还是成武年间,传闻仁宗关起门来还说过,李氏的子孙,绝不能涉过凛江以北。

温谨笙只觉得讽刺,胆小如鼠的天子就偏偏有爹爹和卓爹爹这样气吞山河的猛将。

而今李忱裳呢?温谨笙知道七年前他率兵亲征,逼退乌摩大军的伟绩,可这平康年,就没听说有什么威震四海的名臣。

温谨笙还记得,当年爹爹也跟她说过差不多的话。

“温卓两家的孩子,可千万不能涉过凛江以南哇。”

当时她还问为什么,可真是够傻的,结果呢,她不听话,刚到了凛江边上,都还没渡江呢,就被人给骗了。

“二嫂,你怎么哭啦?”

温瑾笙不曾注意眼角滑下的一滴泪,滴在了纸鸢的木骨上。

“二嫂眼睛进了东西。”

“快,二嫂低下来些,念儿给吹吹。”

“已经出来了,纸鸢马上快好了,念儿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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