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井口放下来的是由许多根藤条衔接而系的长藤。
温瑾笙把藤尾系在自己腰上,又俯下身去,把李逢馨抱了起来。
李逢馨小胳膊环住温谨笙的脖子,整个身子贴在她的身上。
哇!真软。她惊了一下,自己被许多人抱过,从没有这么舒服过。
“李忱裳!可以了。”温瑾笙冲着井口喊道。
天啊!她喊皇兄什么?!李逢馨身子被拉上去了,下巴差点被留在井底。
上来后,温瑾笙只顾着低头去解自己腰间的藤条,没有注意到,诚宗见到李逢馨脚腕被蛇咬了,第一时间上去吸了血。
“诶!”
温瑾笙瞪向李逢馨,“不是跟你说了没毒了吗,怎么不拦着他?
她耸耸肩:“皇兄太快了,没来及。”
与此同时,诚宗吐出口中血后,便觉得眼前晃晃悠悠的,已经听不清温谨笙在跟李逢馨说什么了。
温瑾笙锁着眉闭了一下眼。
“真是居庙堂之高,不识林间善恶。”
她过去摇晃诚宗:“诶~李忱裳,能听到我说话吗?”
诚宗冲着她憨憨一笑,他眼睛里突然出现好多个温瑾笙,一个比一个好看。
“皇兄!”李逢馨也爬过去摇着诚宗的身子,“皇兄中毒了吗?”
温瑾笙不耐烦地解释道:“这种蛇,叫花麻子,它的唾液没有毒,却能使人昏迷,有些江湖郎中给人动刀,会专门用它的唾液当麻药。”
“那我怎么没事?”
“你没有入口,没事。”
真厉害,什么都知道!李逢馨再次感到诧异,又看了看躺在地上毫无知觉的皇兄。
哎……
以前她以为皇兄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这一出来,就给比下去了。
她问:“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温瑾笙起身往四处看了看:“没记错的话,往那边一直走,走出林子有农舍,我们去找人来抬你皇兄出去。”
李逢馨见温瑾笙要带着她一起走,有些犹豫。
“把皇兄一个人丢在这儿吗?”
温瑾笙冷冷道:“天还亮着,不要紧,我们快去快回。”
她想了想,还是不放心。
“我还是在这儿看着皇兄,你去找人吧。”
温谨笙诧异道:“你自己在这等,不害怕?”
李逢馨道:“害怕,所以你快一点啊。”
温瑾笙倒是有些意外,刚才哭成那个样子,现在又很勇敢,因为不放心她昏倒的哥哥,敢一个人留下来看着他。
“行。”她点点头,转身就走。
“诶!”李逢馨冲着她的背影喊,“你不会不回来吧?”
她还是不放心,毕竟这个女人实在是冷漠。
此时温瑾笙已经走出去了好几步,听见背后小人儿这一问,并没有回头,只摆摆手:“不会。”
李逢馨抿了抿嘴唇,伸出小手握住诚宗垂在腰间的大手,强忍住心中的不安。
*
温瑾笙离开了约么一柱香的时间,李逢馨却感觉过了好久好久,这根本上还是源于温瑾笙冷漠的态度让她对她无法信任,始终怀疑她是否会一去不回。
后来,李逢馨先是听到木头轮子碾在草地上的声音,吓得她一激灵,接着就看到温瑾笙和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婶往这边走来,原来那声音来自大婶推着的木板车。
“卓二娘子。”李逢馨欢喜的挥着手。
她第一次正式且有礼貌地喊她。
因为她没有一去不回。
方才,温瑾笙去到林外,只见到一户孤零零的农舍,庄上男丁外出,只剩大婶一人在家,温瑾笙讲了事情经过,连大婶听了都嫌弃地笑话:“傻呀,做什么去吸它?”
她与大婶推着木板车到了井边。命李逢馨站到一旁,与大婶合力把诚宗拖到了车板上,车板不够长,他的脚只能耷拉在外面。
这木板车是大婶家平日运米粮的,第一次驮着像死尸一般的大活人,没想竟这么沉,大婶在前头拉着,温瑾笙喊李逢馨一块儿在后头推,三个女人,推了一身汗,才把诚宗推到大婶家。
“晚上我男人和我小郎就回来了,只有这间空房能住人,你和你男人小娘,将就些吧。”
温瑾笙和李逢馨异口同声道:“不是。”两个人对看了一眼,彼此都很不甘心。
温瑾笙跟大婶补道:“这是我表哥和表妹。”
“咳~”大婶笑道,“那也是一家人,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将就紧紧吧。”
大婶说她先去做晚饭。
“饭做好了我给你们端过来,没事你们别出这门,你们家哥哥不省人事,剩下一个大美人儿,一个小美人儿,别惹出什么误会。”
想这大婶的意思,恐怕是说晚上她家的两个男丁就要回来了,需避嫌。温瑾笙立刻道了谢,把门从里头上了拴。
李逢馨跑去榻上,窝在诚宗身旁,“皇兄什么时候能醒呀。”
“嘘”温谨笙道,“不可以再唤皇兄,唤哥哥。”
“哦,对哦,他是你表哥,我是你表妹,那我唤你卓姐姐呀。”
“我不姓卓。”
“哦,我想起来了,你夫君姓卓,她们都说他是全天下最会打仗的人,他这么会打仗,怎么还被敌人杀死了?”
“......”
温瑾笙拧着眉,“安静一些好嚒。”
“我怕你一个人坐在那儿无聊嚜。”
温瑾笙此刻坐在墙角那把旧椅子上闭目养神,离李逢馨与诚宗所躺的床榻远远的。
隔了一会儿,她才淡淡开口。
“我刚找到这儿的时候,问那婶子了,说是因吸入的量而异,或短两个时辰,或长四个时辰。”
她这是在回答小公主刚才的问题,“皇兄什么时候能醒”。
李逢馨掰着指头算了算:“那岂不是要明天天亮才醒?”
“嗯,今儿晚上,委屈二位人间龙凤了。”
李逢馨再年幼,也听得出温瑾笙这话里没有好意思,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天光渐渐没了,李逢馨感到了凉意,于是拉起被子盖在了诚宗身上,又拉着另一头往自己身上拢。
温谨笙见状笑道:“你们兄妹,感情还真是挺好的。”
“那当然,除了母后,皇兄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
这个小公主,说话总喜欢往满了说,此时听来忽然觉出一丝可爱。
温谨笙坐在对面打量着她,她年龄这样小,其实和诚宗有点差辈儿了。
这会儿她也觉出了凉意,便蜷缩起身子,环抱胳膊,拢在膝头。
“你也过来暖一暖啊。”李逢馨看出了温谨笙的冷。
“我不冷。”
温瑾笙口是心非,不想与他们靠近。
幸好这时大婶端来了热米糊和糠饼。人冷的时候吃东西比盖被子管用。
温瑾笙唤李逢馨下来吃。
李逢馨坐到残了一条腿的桌子旁,盯着她生平从未见过的吃食,震惊不已。
“趁热,吃了身子暖。”
温瑾笙给她掰了一半的糠饼,没有再招呼她,自顾自地喝起米糊来。
其实李逢馨的肚子已经咕噜噜作响,但她觉得这些并不是人吃的东西,可看温谨笙又吃的挺香,一时有些犹疑,实不知是吃好还是不吃好。
温瑾笙看她那娇生惯养的样子,不屑地哼笑了一声。
李逢馨听出了那笑里的瞧不起,在心里哼了回去,端起碗,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不一会儿,就喝完了。
“嗯……也不是那么难喝。”
喝罢,还自言自语地品评了起来。
“把饼吃了。”温谨笙道。
她捏着半个糠饼,觉得粗糙坚硬,不想吃,便将它塞到怀里:“万一皇兄半夜醒了饿了怎么办,留着吧。”
说罢,她又跑回榻上,钻到了被窝里,身体靠在掉渣的墙上,眼睛直直盯着温瑾笙一刻也不挪开。
温瑾笙不以为意,随便她盯,她喝了粥,吃了糠饼,身子暖和些,把椅子挪到墙根,坐在上头倾倚着墙。
小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温瑾笙轻阖着眸,一言不发,李逢馨却因这是生平第一次偷跑出宫,又遭遇这样新鲜的事情,实在兴奋,不说话饶是难受。
“姐姐。”
小公主娇甜的声音,打破了小屋的宁静。
温瑾笙敷衍地“嗯”了一声。
“你们家不是很有钱么,为什么你不怕蛇,也不怕黑,不嫌饼硬,还能在椅子上睡觉?”
在李逢馨看来,这都是穷人家的本事,连她乐章宫里的奴才都受不了这些。
“以前家里,打过仗。”
温瑾笙声音很小,李逢馨却听得清楚,不过打仗,对她来说太遥远,太传奇,她不感兴趣,她只对大英雄感兴趣。
“皇兄也打过仗,你说是皇兄厉害,还是你的夫君厉害?”
“不能比。”
不能比?不能比的意思是谁厉害?不过李逢馨觉得,温瑾笙的夫君再厉害也没有用了,因为已经死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李逢馨扒拉着李忱裳的脸看了看,虽然有温度,仍是像死人一般,她叹了口气,原本还靠着墙瞪着眼睛,渐渐地起了困意,倒在了李忱裳肚子上,睡着了。
睡梦中,李逢馨听到了一声诡异的叫声,她被吓醒了。
“姐姐,什声音啊。”
这时油灯已经燃尽,屋里全黑了下来,温瑾笙不耐烦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
“什么声音都没有,睡觉。”
李逢馨明明听到了,像是野兽的声音,她再次躺下,死死搂着皇兄的腰,可身子还是抖个不停,此时皇兄就像个死人,丝毫无法带给她安全感。
李逢馨想喊温瑾笙过来,又拉不下脸面说自己害怕。
“姐姐,你冷吧?你到榻上来,被子匀点给你盖。”
“不冷。”
“……”
佯装关心不奏效,李逢馨认输了。
“姐姐,我害怕,你能不能过来啊。”
温瑾笙话里不耐烦,行动上还是有些人情味儿的,她摸黑走到榻边,隐约能看到,榻上没有她的位置。
李逢馨在夜光中窥见她面上的嫌弃,立刻从诚宗身上爬到外侧,把她皇兄使劲儿往墙根儿推了推。
她知道温瑾笙很讨厌她的皇兄。
“可以了吧?这一大片儿地方都是咱们的。”她手在铺子上划拉着。
温瑾笙嗯了一声,溜着边儿躺下了。
这下被里外夹击着,李逢馨觉得安全多了,但比起身后木头一般的皇兄,她更喜欢面前的温瑾笙,不仅带给她安全感,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咱们睡着了,野兽会不会闯进来?”
“不会。”
李逢馨趁着话口,蹭过去搂住了温瑾笙:“我还是有点害怕。”
温瑾笙并没有伸手回搂她,也没有推开她。
真好闻啊!小公主把脸埋进了温瑾笙右侧的颈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