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做一个好人吧。”昏暗的房间里，织田作之助带着释然的微笑，抬手为太宰治指明了另一条路。

太宰治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片漆黑，刚想要说点什么，下一秒场景便如同脆弱的镜子似的被打破，碎裂成一片片，消失在黑暗中。

怀里的织田作之助化成了一滩血水，太宰治看到了五条悟。

他身旁是拥挤的人群，不过他们都仿佛人偶一般，呆呆地立着没动。五条悟身后散落着扭曲的尸体，手上还拎着几个样貌怪异的家伙，鲜血从他们断裂的伤口滴落在地上。

“哈......哈......”

五条悟看起来有些疲惫，胸膛的起伏带动着肩膀，一下一下的，微凉的气息从他微张的嘴角溢出。

他突然抬头，看着太宰治的眼睛，说：“不要加入港口黑手党，治。”

但是太宰治的怀里，手上，脸上，满是鲜血。他下意识地用干净的手背擦了擦脸上的血，却不小心把那一小片血渍晕开，反而扩大了红色的范围。

停下无用功，太宰治只好把沾满鲜血的手垂在身侧，企图让飘荡的衣摆遮掩一二。他看着五条悟，道：“你不能怪我，悟。”

他要救织田作，他要找到悟，他已经回应森鸥外的要求，加入了港口黑手党，他还杀过人了，他不再是他们期待的模样。

但即便如此，五条悟也不可以对他失望。谁都可以，唯独五条悟不可以。

五条悟放下手里的怪物，嘴一张一合，仿佛在说些什么，太宰治听不清楚。

他只看到五条悟手中抓住太宰治的头颅，那落在地上的怪物，变成了穿着黑色西装的自己。周围散落着太宰治的尸体。

那尸体瞪着无神的眼，看着他，说：“你错了。”

“他对你很失望。”

啪嗒、啪嗒。

那是血液滴落在地的声音。

太宰治猛然睁开眼，入目的只有漆黑的箱顶，鼻尖除了垃圾场特有的恶臭，似乎还萦绕着股血腥味，耳旁隐隐响着液体滴落的声音，几乎覆盖了五条悟疲惫的喘息声。

“又是这个梦，也太假了吧......”他嘟囔了一声，却没有再继续入睡的念头，眼睛睁得大大的，丝毫没有要合上的意思。

这里是他临时的居住点，他待会儿还有任务要做，他必须再休息一会儿。

“呼——”

阴魂不散的。太宰治抬手捂住了耳朵，整个脑袋埋进了枕头里。可那声音却不愿放过他，不断在大脑深处回响。

“治......”

他竟然都开始出现幻觉了吗？躲都躲不掉，就好像五条悟真的在他耳旁抽气，好真切。

开玩笑的吧？那可是五条悟诶，怎么会像在自残一样抓着疼痛不放呢？假的吧？不对，这好像是真的。

太宰治把疑问在心底来回转了几圈，这才忍不住开口问道：“悟？”

可是那个声音没有回答他，只一味地抽气，仿佛在死死地压着什么东西。这反而让太宰治确定了他的真实性。

不是说好的最强么？竟然还把自己搞得这么可怜的样子，这名头的水分也太大了吧！可别嘴上说着厉害，结果行动上一不小心就消失了。

可惜他们现在隔了两个世界的距离，太宰治没办法缓解他的伤痛，再开口可能还反而会打扰到他，让他死要面子地压抑自己。

太宰治只好抓过一旁的钟表，盯着上面跳动的指针，静静地听着，直到听到对方悉悉索索的声音小了下来，才逮着五条悟不大清醒的间隙，缓缓发问：“什么不能拿出来？”

“狱门疆……”果然，五条悟或许连自己在回答谁的问题都不清楚。

“为什么？”

“治？！”五条悟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开始慌忙把抽气声压了下去，埋怨道，“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套我的话，太过分了吧？”

三个小时。太宰治心想。他听着那家伙喘了三个钟，然后对方这才反应过来要安静，这是想瞒谁？

“强行把自己的情绪塞给我的你才更过分吧？”太宰治说，“这又是怎么回事？我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多出了这样的爱好。”

五条悟没说话。不过这也在太宰治的预料之内，毕竟这个以最强自称的家伙，可能只会嫌丢脸，是不会真的喊痛的。

“是挺麻烦的。”太宰治阴阳怪气地说，“大半夜地被迫听你自残打滚，觉都没法睡，待会儿还要干活呢。”

“治，是在担心我吗？”五条悟笑道，他的声音有些轻飘飘的，“不过完全不用担心哦！我现在已经掌握了反转术士，这种程度的伤根本不算什么，‘咻——’的一下子就都能够修好哦！”

……修好？

“谁担心你了。”太宰治道，“那可真是个方便的技能啊，感觉完全不用担心会坏掉了呢。”

他问：“只可惜不能屏蔽痛感，那为什么刚刚不用呢？”

说起来，除了十岁那一次的咒灵，他还没见过五条悟受伤，甚至于痛得精神飘忽的状态呢。

“......时间长了精神上还是会有点累的。”五条悟小小地抱怨了一句，“因为即使恢复了马上也会被重新撕开，于是决定等结束再一键复原啦！反正伤口也不大。”

“不大的伤口就能把悟搞得这么狼狈……看来你比我还怕疼啊，悟。”太宰治话里明晃晃的意有所指，“这让我都忍不住想要嘲笑你了。到底怎么回事？”

只是一段时间而已，这个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似乎就发生了不止一处并不会让人感到开心的变化，实在是让他不爽。

“真是执着啊……”五条悟笑了声，道，“不过在哪之前，治先告诉我，你怎么了？你的声音听起来好累，不会很久没有休息了吧？”

太宰治沉默了一下。

毕竟他答应过五条悟不会再对自己隐瞒，五条悟总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他们没有瞒过对方任何事情。太宰治没办法否认自己想要把这一切都摊牌的冲动。

可是现在什么都不同了，他变了，如果五条悟知道他做了什么，真的还会如往常一样站在他身边吗？

所以到底要不要告诉他？

太宰治知道，随着他们取得联系，那他加入了港口黑手党，沾染了人命的事不可能瞒得过五条悟，这家伙在某些地方有着莫名精准的直觉。

可他现在完全没有主动权，如果五条悟一气之下彻底和他断联，那他短时间内将没有其他的方法重新与他取得联系。

“没什么，只是N释放的咒灵有点多，太忙了而已。”太宰治最后回答。

他是很想把这所有的一切，无论是自己在其他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还是他违背了五条悟的期望的行为，统统丢到五条悟脸上，告诉他不要再想着改变他，不要再想着让他活下去，也不要再关心他到底什么状况了——根本没必要关心这样一个阴暗扭曲，眼里没有人命的“太宰治”。

但是这太小孩子气了，对他们现在岌岌可危的关系没有任何好处，太宰治不可能会把这幼稚而私密的一面透露给任何人。

然后他就听到五条悟叹了口气，问：“很让人伤心啊，治。根本不是咒灵的问题吧？是因为杀人了吗？为什么要骗我呢？”

“你根本没想着瞒我，就等着我问，但好像还是很担心我真地问出来呢。”

好吧。太宰治心想，他竟然已经下意识地和五条悟透露了。从小养成的习惯真是可怕，既然如此——

“没错，我还把那几个改造人都杀了哦~”太宰治说。

他紧接着补充道，语气欢快却有些急促：“不过你的五条教也有好好保存下来，帮你往里面加了不少人，魏尔伦接了你的班，现在也是个好老师了呢。”

“那你……”

“诅咒的话，虽然你离开了，却完全没有消失呢，森先生可头疼了，不过五条教的地位倒是因此越来越高了哦。”

“你在撒娇吗，治？听我说话啊，”五条悟有些无奈地打断他的话，“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可以和你联系的方法，现在只是听着你的声音就很开心了，不要像只被抛弃了的小狗一样这么不自信啊，这会让我感觉很失败的。”

这话并不算得骗人。他通过五条家的仙灵，增强和另一部分“自己”的联系，成功和另一部分的“自己”感同身受，这段时间来的烦躁，在听到太宰治声音的那一刻，终于消停了。

“……你才是小狗呢，我最讨厌狗了。”太宰治难得有些悻悻地反驳。好幼稚，他对自己的庆幸真是感到太失望了。

五条悟问：“你听到他们最后说了什么吗？”

能说什么？他们当时连呼吸都成问题，他也没怎么在意。

“其实我走之前，他们也有请求我杀了他们，只不过是我没来得及，这个担子只好丢给你们了呢。”五条悟说。“你只是替我做了我没做完的事，我怎么会怪你呢？”

这话说的，好像让太宰治杀人了是他的错似的。太宰治心底小小抱怨了一下。

“我们说好的，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要一个人憋着，所以啊，有什么事情都要告诉我，治。”五条悟还在意有所指地絮絮叨叨。

“你原来是妈妈的人设吗？”太宰治嫌弃道，“狱门疆。”

五条悟看着幽灵们从神牌中被解放，缓缓消失，忍不住伸手挽留了一把，回答：“狱门疆是一种特级咒物，能够封印任何东西。我之前因为一次意外，不小心被关进去了。不过我可是最强，狱门疆关不住我，被我反向收容啦~所以之前眼睛才会有点痛呢。”

“刚刚那帮老头子就是识别到了狱门疆这个异物，想要给取出来，但是拿出来的话，我就又要被关起来，所以我拒绝了啦。”

五条悟满不在乎的语气里充满了莫名其妙的自豪。

但太宰治并不想理解他的自豪感从何而来，只嘲道：“最强而已，最后不也还是死掉了吗？”

五条悟有些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问：“治知道了什么？这也太不公平了吧！连我都是在走之前才知道的诶！为什么你会知道？”

太宰治这才觉得终于扳回了一局，轻笑道：“我就是知道，所以你上一次后来发生了什么？”

这就是交换的意思了。五条悟不先说明，太宰治也不会告诉他自己窥探到的事情。

五条悟十岁就去到了太宰治身边，在此之前，他都被五条家藏着掖着生怕不小心被暗杀掉了，根本不可能会有被封印进狱门疆这么丰富的经历。

加上五条悟与书明显不同的关系，太宰治完全能够断定条悟所说的经历都发生于更早之前，他的上一次经历。

只是不知道五条悟究竟是怎么回到了过去，在他离开狱门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做出这样的选择。

“竟然擅自打探最强的辛秘，”五条悟拍了拍手，声音听起来有些莫名地亢奋，“没办法，谁让你是治呢，勉为其难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好了！答案就是——”

太宰治一听他这个耍宝的反应，心立马沉了一下。

“都死了哦！”

“因为即使是最强的我也有些做不到的事情，无论是同伴还是学生，都死了呢！”五条悟风轻云淡地说，“所以接下来，伟大的救世主五条悟这回要来拯救大家了！”

什么嘛这家伙！太宰治忍不住想笑，但是却笑不出来。

太傻了。这真的太傻了。这种弥补的行为根本就没有意义。就算五条悟成功了，救下来的同伴，也不再是他曾经所认识的同伴。

“笨蛋。”太宰治说，自己背负一切来挽留不属于自己的羁绊什么的，真是笨蛋。

“悟也太没诚意了，我不想告诉你了。”他拒绝五条悟的坦诚。

都死了，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在五条悟的记忆里，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他又是怎么回来的？这家伙似乎回答了太宰治的问题，实在一点信息也没有透露，他甚至学会了糊弄的技巧，试图在太宰治面前蒙混过关。就好像那些自认为聪明可以包揽一切的大人似的。

“怎么这样~治快告诉我吧，我超好奇的！”五条悟还在扯着嗓子撒娇。太宰治都能想到这家伙用那双透彻的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画面了。

“治——”

“不要，既然你不想清楚了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太宰治心说这家伙怎么比自己还会撒娇了，“不过悟要答应我，”

“如果你也要死的话，得和我一起殉情。”

五条悟几乎是被太宰治的话吓了一跳，沉默了会儿才轻笑了声，道：“治可能不知道，还从来没有人成功和最强同归于尽呢，你想要我答应的话就不能偷偷自杀了哦？”

太宰治道：“可我是在邀请悟君殉情，让悟君答应我就好。”

五条悟是五条悟，最强是最强。最强会战死，但五条悟完全可以换一种死法。

“都一样啦，而且这可是治难得的小请求，根本就不可能拒绝的吧？”五条悟说，“那我们就约好了，你千万不要丢下我自己死了哦？”

太宰治回了他一声笑，盯着箱顶的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道：“到底是谁像只没有安全感的小狗啊，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