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鸣声打破了突如其来的沉默。
“蕃茄膏?”五条悟偏头看他,寻求确认。
“是蕃茄膏呢。”太宰治面色不改,仿佛那个故意往大福里掺和极酸的蕃茄膏,彻底破坏甜点的人不是他。
太宰治补充道:“本来是想要用芥末膏的,可惜芥末太呛了,不好判断呢。”
五条悟有些无奈:“其实我现在今非昔比,很能吃酸的哦?”
太宰治的好心情再看到五条悟否认的时候的确成功地降了下来。
“是吗?”他反问,转身一用力,就把人推到了一旁的雪地上,整个人跨了上去。
“好不容易见面诶,治怎么第一时间就试探我呢?太让人伤心了吧?”五条悟倒是依着他的动作,只是始终拒绝承认自己被套路了。
太宰治没理会他的玩笑。手指卡进挡着那双眼睛的眼纱下,往上撩了撩,一下子便把眼纱取了下来。
他或许真的很喜欢五条悟原本的眼睛。太宰治想。只可惜这双眼睛被五条悟本人毁了。
他看着那双眼睛,指尖点了点五条悟的额角,然后顺着脸侧缓缓往下滑,停在他的唇边。
“嗜甜,发热,”太宰治说,“悟不会真的以为我会被那点小把戏骗过去吧?”
从他们取得联络开始,五条悟就总是在吃甜点,却又在他们交换了身体的时候,刻意避免了任何食物……一两次或许还可以用巧合糊弄过去,但每一次,这还可能只是偶然吗?
“是尝不出味道了吧?”太宰治问,“还想要反驳我吗?”
之前隔着两个世界的壁垒,即使他问了,也采取不了比劝说更有实质性的措施,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被某人拉扯着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不,”五条悟说,“既然治都已经下了定论,我再怎么说也没用的吧?”
太宰治见他不再说话,便主动问道:“究竟是什么时候?”
五条悟难得有些不自在地握了握太宰治的手腕,示意他拿开,道:“在那之前我也有问题要问——”
“治也有事情瞒着我吧?”
其实太宰治的表现真的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他一如既往的懒散,饮食逐渐正常,自杀行为日益减少……太宰治几乎能说得上是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五条悟只觉得不对。并不是说他不期望太宰治状态变好,他一直看着太宰治呢,他比任何人都期望他能好好善待自己。
可他就是觉得不对劲。太宰治现在的沉默,不也正说明了他的直觉是正确的吗?
“你在不满?”太宰治突然发问。
五条悟竟然还敢不满?
要论起来他们之间谁瞒着的秘密多一点,很明显是五条悟吧?
太宰治简直都要被这人气笑了。
“讲点道理,悟,”太宰治说,“你自己也知道我对你已经很诚实了吧?”
他的语气十分飘忽,相较于质问而言,更像是好友间随口的关心询问,只是脸上并没有多少关心挂念的表情,反而黑压压的。
该不满的人明明应该是他,不是吗?
毕竟相较于其他人而言,太宰治确实可以说得上对五条悟知无不言了。现在他竟然还敢不满?
“但是不够啊。”五条悟回答。
他可是一直注视着太宰治。他知道太宰治至今为止的全部过往,知道太宰治在其他世界的未来……他所有的一切,五条悟原本都知道的。
可现在太宰治竟然也开始瞒着他了。就像那年夏天他的同伴瞒着他经历苦夏一样,太宰治现在也把他排除在外了……这怎么行?只是一点点不完全的诚实,这怎么能够呢?
“而且,治不是也看到了吗,那些过去?”他反问道。
所以他实际上也没有瞒着太宰治什么啊,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变化而已,太宰治问的每一个问题,他不都回应了吗?
好吧,或许的确还是有别的点不能说是不值一提东西。但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
“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们扯平了。”太宰治突然嗤笑一声。
虽说他的确和五条悟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是,五条悟是他的幽灵吧?这点知情权他本来就应该拥有的吧?
更何况他只是存了一点小小的隐瞒,五条悟凭什么把这份权力回收?
太宰治一只手按着他的肩膀往后压,道:“答案我自己找好了。”
他伏下身子,体内的咒力突然涌动,隐隐有形成一枚大茧,将二人笼罩的迹象。
他的手里缓缓浮现一只小巧的咒灵,正轻轻晃动着即将进入五条悟的大脑。
傀儡。没有人愿意成为书外之人笔下没有自我思想与灵魂的傀儡,哪怕是太宰治也不意外。既然无法反抗的话,那便先下手为强——这个咒灵的作用就只有一个,入侵并掌控他人的思想,在保留对方原本的思想的同时,将对方变为自己的傀儡。
“既然悟不愿意告诉我,我们就换个方法。”太宰治很讨厌失控的感觉,他也没有去强行侵占他人思想的兴趣。可如果五条悟实在不愿意坦诚,那他也并不介意利用一下这份恐惧,让五条悟“主动”告诉他。
从来都只有他玩弄别人信任的份,怎么可能到了五条悟这里,他太宰治就只能被动地被他玩弄,却不收取任何代价了?
“哇哦。”五条悟眨眨眼睛,有些出乎意料,“很不错的气势呢。”
他不满地嘟囔道:“可治这是两套规矩诶!”
他知道太宰治和他一样好奇对方的小秘密,但是,只允许自己隐瞒却不允许他隐瞒什么的,他们也不必在这种地方相似吧?
不过他的确还有点事情现在不能让太宰治知道。
虽然被太宰治压着用不了咒力,但要解决这个情况其实也很简单——只要赶紧把太宰治推下去,然后把这只咒灵祓除就好了。
毕竟他离开之后,太宰治干脆就释放自己懒散的天性,闲下来的时候完全不愿动弹,虽然五条悟现在的身体状态也不太好,但他可是一直在训练,现在的太宰治应该还打不过他。
但一想到太宰治这么做的原因,五条悟便突然搂住太宰治的腰,不合时宜地低声笑了起来。
太宰治在关心他。哪怕知道他近乎怪物的强大,太宰治对待他的态度还是丝毫没有变化的,还是儿时相遇的好友,甚至太宰治还有些丢掉了自己运筹帷幄的从容姿态。
五条悟感慨道:“你好爱我啊,治。”
真不愧是他异世界的好友,是唯一能彻底理解他在想什么的人,和他在这个世界上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爱?”太宰治表情凝固了一瞬,语气古怪地将他的话重复,嘲讽道,“你真是疯了,悟,这可不是爱。”
爱这种东西,谁都能够拥有,唯独他太宰治不可能会拥有。这只是他无处安放的不安和控制欲罢了,这是最不可能被称之为爱的欲望。
“这世界上没有比爱更扭曲的诅咒了。”
“好歹我上回也活了二十九年,”虽然实际上只体验了几天。不过太宰治并不知道这件事,于是五条悟便抬头看着他,满载笑意的眼里只有太宰治的影子,接着说道,“我看得很清的。”
太宰治只觉得自己仿佛被这家伙从里到外统统看了个透,原本占据的优势在他眼里似乎什么也算不上。
这副得意的样子真是让人恼火。太宰治想着,伸手便勾着五条悟的下巴,道:“那你准备好接受诅咒了吗?”
“没有,”五条悟老老实实地回答,“治就别总想着要看我脑子里的东西啦,里面真没什么好看的。”
他看似肆意的二十九年人生里,除了那美好的三年,真的没有什么值得太宰治特意打探的。
“那可未必,”太宰治道,“那里面不是藏了你现在这副模样的原因么?还是值得让我看一看究竟,拿来嘲笑你的吧?”
“不,你看了我会哭的。”五条悟决定耍赖。
太宰治:“……”
太宰治:“那你现在哭吧。”
就连突然取回自己前29年血腥的回忆,他也只是红了眼眶。太宰治又不傻,要是信了这句话就有鬼了。
“这真的没什么。反倒是你,”五条悟率先退了一步发出投降的信号,“说好的要让我帮忙,可是治却好像还是不太信任我的样子,真的很让人伤心哦?”
他补充道:“别忘了我之前也是个杀人狂诶,不会嫌弃你的啦。”
太宰治忍不住笑一声。为了杀人的杀人,和为了救人的杀人,能一样吗?
他说:“我接下来的目标是成为黑手党首领,悟。”
成为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他往后的所有决定,背后都牵连着不知多少人的生命,和现在这个只负责咒灵,勉强算得上做好事的五条教教主可完全不一样。
太宰治的手上终究会沾满血,而这个连为了新生而选择杀害自己同伴,导致夜夜噩梦的家伙,能帮他做什么呢?
难道要让五条悟去帮他杀人来保全自己心灵上的安宁吗?完全没有必要,且不提他根本不会为此感到宽心,仅仅只论人选,港口黑手党里有的是比五条悟更合适,对杀人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部下,根本犯不着让这家伙违背恪守的准则。
不过如果这样能让五条悟心安的话,告诉他也无妨。太宰治允许这份不对等的交换。
“到我问了,”还没等五条悟说话,他便抢先问道,“身体,怎么回事?”
正常人而言,怎么都不可能会出现自身咒力反噬的情况,何况五条悟还自称是咒术界的最强,在六眼的辅助之下,五条悟对咒力的控制可以说是精巧得无人可以比拟,咒力的消耗只会更少。
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五条悟在训练了这么久之后,还是被自身的咒力伤害到了。
如果不是他的咒力开始失控了,要不就是六眼的控制出现了问题。不仅如此,他的身体现在还出现了别的问题……
而这其中究竟是因为什么,也只有这家伙清楚。
“别这么严肃嘛,”五条悟自觉受到了太宰治的敷衍,有些委屈地扁扁嘴,道,“术士与肉身相匹配,肉身又灵魂相对等,刚开始我也以为只是因为这具身体躺了太久而变得过分虚弱,负担不起如此庞大的咒力,不过后来发现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呢……”
太宰治突然掐断了他的话头,提高了音量,厉声问道:“还有多久?”
“所以我才不想你问的嘛,”五条悟顾左右而言其他,说道,“我是来找你放松的诶,我们不要再把时间放在这种事情上……”
“我是问,还有多久?”太宰治再次打断了他的话。他的脸色十分难看,仿佛只要五条悟再说点什么废话,他就要掏出枪杆子来让五条悟尝尝了。
五条悟说:“你太激动了,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