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咻——!”几道青色尾巴在平坦的泥地中打起了转,那圈儿越旋越大,火星子四溅,惊起一阵惊呼和嬉笑。
等到地上的地老鼠嗤嗤地冒出一缕黑烟,一个身影才放下捂耳的手,从石凳上跳下来,叫道:“阿狸,你使诈!”
赵熙拍着掌逃离,“明明就是姑姑你自己太害怕了不敢点火,我才好心帮你的!”
赵芙柳眉一竖,哈了一口气,望向身边的侍从,问道:“我害怕?我会害怕?开玩笑!”身边的宫人都低下头去,不敢和她对视,要知道最后一只地老鼠已经被赵熙烧完了,这个时辰他们再也找不到烟花给赵芙顽了。
赵熙看赵芙气急败坏地追过来,咯咯笑着跑开去,两人在院落里追赶起来。假山池子里的泉水已经被冻结了,赵熙跑过的时候听到笃笃的声音,好奇地伸头望了一下。
冰面上一只白团团的身影正站在冰面上,锲而不舍地追着水下的鱼儿,鸟喙往冰面敲敲啄啄。落地宫灯映着呆呆定住的红鲤鱼,像还未化开的烟霞色云彩。
“是鸿影!”赵熙惊喜叫道,又侧着脸想了想,喃喃自语:“这样看它长得真像皇太奶奶养过的隼。”
赵芙也跟上来了,看着鸿影有些发怵,道:“你又在胡扯了,皇祖母什么时候养过隼了?”
赵熙反驳道:“真的有!我还看过它的画儿呢!肚子那儿是红红的。它还有名字,叫......叫什么来着?”赵熙挠头思索,这时鸿影挪了一步,赵芙连忙往赵熙背后一闪,“可不是,定是你看二哥的画儿记混了。”
赵熙有些糊涂了,喃喃道:“是么......”
赵芙听着笃笃声不停,只觉得手背隐隐作痛,道:“快些走吧,怪冷的。”
赵熙被她一打岔,也忘了前头要想的事,答道:“可是鸿影怎么在这儿?”
“有什么稀奇的?这皇宫还有它去不了的地方么?”
“我好久没见过它了。”赵熙伸手进八宝袋,发出窸窸窣窣一声响,鸿影立马抬起头朝他望来。赵熙掏出一颗桂花糖,剥开糖纸,放在手心,“鸿影,来,我有好吃的。”
赵芙又退了几步,抱臂嗤道:“鸟又怎么会吃糖?我上次......”话未说完,鸿影已经落到赵熙身边了,亲昵地伸长脖子往他身上蹭了蹭,赵熙一把将鸟抱着掂了掂,“哦,鸿影你又瘦了,真可怜!是叔父没让你吃饱吗......”
赵芙看着鸿影圆润的肚子抽了抽嘴角,这哪里看得出来瘦了的?
赵熙和鸿影温存完,问道:“姑姑你方才说什么?”
赵芙想起之前和宋旒用尽法子也没能摸到鸿影一根毛,反而被啄了一口,又羡慕又嫉妒又气结,道:“没什么。”
赵熙说着无心,帘子后的姜月却心念一动,想起了方才密信所说的印记。殿内的帘子轻动了动,紧接着一双白靴走了出来。赵熙笑道:“若岚姐姐你看......嗳?怎么不见了?你看到了鸿影么?”
姜月挑眉,只作不知,恰逢此时蕊心走了过来,唤二人进殿,“膳房煮了娇耳,二位殿下快进来用些吧。”
赵熙应了声好,朝殿内走去,又道:“说起来我也好好几日没见过皇叔父了,还有六叔,五叔也没了影儿,哦我父王好像也没回来,大家都去哪儿了?”
赵芙回道:“他们都在忙着郊祀天地的事,自然抽不开身。”
赵熙问道:“郊祀天地是什么?”
赵芙有些烦躁地拨弄两下腰间的彩穗,道:“正月郊祀天地是定制,往年都是父皇亲祀的,今年......今年交给了皇叔摄祀。这事若岚定是最清楚的了。”
姜月还未见有什么反应,捧着花梨木漆盘的蕊心狠狠吃了一惊,以为赵芙看出了姜月和赵简的关系,脸上也跟着显露几分,引得赵熙也好奇朝她脸上梭巡。
姜月知道蕊心一贯沉稳,如今这般反常是因为还未处理好一个比一个更令人震惊的事情。姜月自然地接过话头,道:“阿妍说得不错,郊祀天地是大燕朝的定制。”
姜月尽量用赵熙能听懂的话解释道:“郊祀天地的吉日是钦天监择选的,今年定在了正旦,也就是后天。秦王殿下奉旨摄祀,届时要前往南郊圜丘祀天,而昭王殿下则奉旨前往北郊方泽祀地,其余两位殿下也各有相关要务,所以才脱不开身。”
她说着云淡风轻,但除了赵熙其余人都是各怀心事。如今太子一位悬而未决,本应最有希望登上储位的赵岚因激怒皇帝被禁足,隐有失去帝心的迹象。在这个敏感的时期,元景帝以身体抱恙为由,将郊祀天地的大事交给了赵简,朝中政事亦由其帮忙打理,对其倚重与信任可见一斑。以往亦有臣子摄祀的记录,但前往南郊祭天的不是皇太子便是皇太孙。一时间,明里暗里都有传闻元景帝有将皇位禅让之意。
这个举动也惹来了不少非议,翰林院好几位学士向皇帝进言,要求更换祀天的人选,但皇帝心意已决,避而不见。
姜月知道,元景帝此举很有可能会将谢党逼急了。她悠悠喝了一盏茶,心道:狗急跳墙,谢党这次会不会故技重施呢?
前世赵岚等人是在南苑春猎时将大臣与其亲眷作为要挟,逼迫元景帝禅让。元景帝于心不忍,最后被逼着写下退位诏书,赵岚等人却出尔反尔,将玉玺与诏书拿到手后将在场不愿归顺的所有人屠戮了干净,彼时赵简正领命率领大军前往边境讨伐突发进攻的鞑靼。等他得知消息赶回猎场时,迎接他的是尸山血海和黄袍加身的赵岚。
赵简派出军士向皇宫进发,又暗自领着三百死士潜入皇宫救出了半身瘫痪的元景帝,却被赵岚等人反咬一口,称其挟天子以令诸侯,打着勤王的名号意图谋反。经此巨变后,大燕朝分裂为北朝与南朝,史称南苑之变。
前世姜月没有直接与赵岚打过交道,但近日来与他的接触让她觉得赵岚并不是那样心狠手辣的人,如今看来,那场残忍的逼宫真正的幕后主使其实另有其人。
此时朝局中气氛极其紧张,就连一贯粗枝大叶的赵芙也受到了影响,姜月不可能不知道,但她对此似乎并不关心,伸手摸了一把赵熙滑腻的脸颊,道:“要不是因为阿狸还小,你也要跟着去的。”
赵熙笑道:“我才不要去呢,我要留在皇宫里看着母妃。”
赵芙正舀起一只白嫩嫩的娇耳咬了一角,没忍住笑出来,心中烦闷少了些,差点被自己呛到,道:“你说要看着皇嫂,怎地天天往瑶月宫跑?”
赵熙脸红道:“我只是偶尔来......”想了想又说道,“那姑姑不也一样?你也赖在这里不肯回去睡。不成,我今天也要在这儿过夜!我要带若岚姐姐去午门看鳌山灯!”
赵熙说的,正是宫廷元宵节的常例。自太祖以来,每年皇帝都会召集能工巧匠,于午门筹办灯会。鳌山灯以千百种、几万盏的灯叠为山形,中间用五色玉栅簇成“皇帝万岁”四个大字,故又名鳌山万岁山。自前朝起,灯会提前至正月初八,直至元宵方才结束,又允许臣民赴午门外观鳌山灯山,以彰显皇恩浩荡,与民同乐之心。
此时午门初的鳌山灯山已架造完毕,虽未点火,但其宏大气势仍吸引着不少人驻足观看,其间最让人赏心悦目的便是珍品“苏灯”和“无骨灯”。苏灯用皆五色琉璃制成,上绘山水人物,花竹翎毛,种种奇妙俨然著色便面也。无骨灯则纯用白玉,晃耀夺目,如清冰玉壶,爽彻心目。1
赵熙说得起劲,煞有其事道:“今年的鳌山灯搭建得特别高!特别好看!”
赵芙有些怀疑,道:“真的假的?会不会是你个子矮看什么都觉得高?”
“才不是!是真的很高!有三四层楼那么高!比往年都要高上许多!”
姜月跟着笑:“阿狸还记得往年的鳌山灯么?”
赵熙回道:“是宋哥哥和我说的,他说这是他见过最大最高的鳌山灯。”
宋旒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这是份钱少活多的差事,不仅要巡逻街市、挨家挨户登记造册,还要负责沟渠街道的清理、查验市坊的市斛斗与秤尺,若是遇上火情也要倾力救援,凡此种种,不一而论。
元景帝将他放在这个位置,是为了历练他,而宋父同意宋旒担任此职,则是因为想借此断了宋旒从戎的心思。
此时临近灯节,宋旒也被调任至朱雀大街及午门一带巡逻。
姜月眨了眨眼,道:“明日工部的人会验收鳌山灯。”
赵芙回味了一下她的意思,笑容逐渐扩大,“到时候是不是会点火?那我们是不是可以一睹为快了?”
姜月点头,“验收时点火的灯山与鳌山灯除了大小不同,其余构造、装饰都是一样的。”
赵芙拍掌道:“我竟然不知道!从前光在宫宴上玩了!”
当下两人越说越起兴,眼看夜深了,干脆宿在了瑶月宫。
姜月等两人歇下,坐在烛火下慢慢拭擦着一柄泛着冷光的长剑,她在空中轻轻巧巧地挽了个剑花,银光收回鞘中,清冽地锵一声。
万籁寂静,只有烛芯子偶尔炸裂的滋啦声。但在这安详的夜,姜月的皮肤却似乎能感受到无形的压抑与风雨欲来。
如果她没有猜错,明日将会有一场恶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