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可可还未回答，老爷爷兀自又说。

“你看这树被修剪的多好啊，这黄花开在上面真好看，香啊。”

这所医院环境清幽，洛可可一路走来看到的是老人居多，清晨时病人都会早起散步，皆有护士陪同，散步之后才是早餐环节。

洛可可脑子里想着系统任务，在琢磨要不要偷偷溜走，闻言有些心不在焉：“爷爷，这是桂花香。”

“哈哈香啊，小姑娘什么时候来的这里啊？”

被喊两次小姑娘，洛可可终于说：“爷爷看清楚了啊，我是男的，可不是姑娘。”

“好好好，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那小伙子，陪老人家我钓钓鱼。”

关于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才认错性别的理由，在时限只有两个小时的支线副本里，显然没时间纠结。洛可可终于下定决心准备偷偷溜走，于是开口道：“可以啊爷爷，我钓鱼可厉害了，可咱们没有工具，我跑的快回去拿吧。”

“不用不用。”

只见老爷爷领着洛可可在茂密绿植里左拐右拐，来到一个不大的观景湖旁，从周围的一棵桂花树下找来钓鱼竿和鱼饵，还有一个小马扎。

观景湖水清澈见底，十几尾红色的小鱼儿摆尾穿梭在田字萍间，田字萍被惊扰地无规律摇晃，而红色的小鱼儿鳞片带着晶莹的光芒一闪而过。

老爷爷先是熟练的组装鱼竿、鱼线、鱼钩等，装好鱼饵便起钓甩线，随后就是坐在小马扎上静静地等待鱼儿上钩。

洛可可看老爷爷的装备齐全，全然没自己的事，语气干巴道：“爷爷，那我做什么啊？我就干站着看您钓鱼吗？”

这话里难掩的埋怨让老爷爷又笑了起来：“年轻人啊要耐得住性子，这钓鱼就是这样，要慢慢等待才会有鱼儿上钩。”

阳光已经破开云彩倾洒大地，此时湖里红色的小鱼鳞片越发闪烁，能看到它亲昵地贴近鱼饵，吐出一串的小气泡，却怎么也不上钩。就这样等待的时间里，鱼饵被那红色的小鱼儿吃完，便心满意足地摆尾离去。

“可这鱼儿也不上钩啊。”

洛可可怕自己现在男护士的身份做出不符的举止会引起不利，此时只能尽可能的陪完老爷爷好回去，自己也好在这医院里找到易风，才能进一步完成系统下发的任务。

虽然易风此人看起来没什么欲求，平常吃住也没有一丝抱怨，但人难免会有不符合现实的愿望，若是易风的愿望太过离谱而洛可可无法实现，还不知道系统会有怎么的惩罚。

如果可以避免惩罚那当然再好不过，更何况任务成功还可以获得易风的任意一个承诺。

拜托，这可是这个游戏世界的气运之子的承诺，能发挥的地方可多了。

一想到此，洛可可不免打了鸡血般兴奋，对待这支线任务认真起来。

“我是一个医者，能断言这病人时日无多，是累年旧疾所致……只怕寿限会更短……是癌症，不治之症，我也无能为力。”

洛可可甩了甩脑袋，努力告知自己这一切只是游戏，一切只是数据，所有都是虚假，自己不必太过代入而心生恻隐之心，但还是不住思索。

易风得了癌症，现在进入支线副本的所在地是一所医院，只怕就是易风患病所住的医院，那任务是让易风印象深刻，该怎么做呢？

易风本人看起来青涩内敛，实在想不出他得知自己年纪轻轻就活不长的现实会有怎么想法。而他又因为癌症，只怕接触外面的机会更少，更别说社交与朋友。

那自己作为朋友的身份给易风不曾有的体验，是否就会让易风印象深刻呢？

老爷爷看到鱼儿不仅没上勾、自己还痛失鱼饵，情绪依旧稳定，只是动作娴熟地拉回鱼线，重新装好鱼饵，又是起钓甩线，才坐回小马扎上继续悠哉游哉看鱼儿嬉戏。

洛可可没时间真陪老爷爷钓鱼，又不想直接ooc离开，便走到老爷爷身旁，活动活动筋骨自信道：“爷爷，还是看我们年轻人都是怎么钓鱼的吧。”

话落，洛可可直接踏进观景湖里，湖水漫过洛可可的膝盖，水温冰凉的给洛可可一个激灵。洛可可只想跳脚，扭曲着身体与五官，眼疾手快地抓住从自己腿边逃窜的小鱼儿。

小鱼儿被洛可可带出水面时甩落水珠，在阳光的照射下映照出晶莹亮光，正甩开鱼尾不住挣扎，亮光就不住闪烁，红色就成了最亮眼的色彩。

洛可可把手里的红色小鱼举起给老爷爷看，这动作惊得湖里的小鱼惊慌逃窜，田字萍不住晃动，红色掩藏其下再不见踪迹。

老爷爷哈哈乐地收回渔具，嘴里连声道：“年轻就是好啊，这钓鱼还得是要向你们年轻人学习。”

洛可可连忙否认：“爷爷您年纪大了，可禁不住这冷水，我啊这人从小就虎，这不都扰了您钓鱼的雅兴了嘛……咱这接下来是要去吃早饭吧。”

说话间，纤细的手指又探进冰冷的湖水里，红色的小鱼丝毫不带停留，稍有一点松动就挣脱掌控摆尾游开。

洛可可呲着牙从湖里走出，不住跺脚取暖，老爷爷已经把东西放回原处，悠悠道：“是该吃早饭了，走吧小伙子，一起？”

“……”

不想一起，谢邀。

洛可可弯身把裤脚的水拧干，垂下的视线落在湖面上的倒影，惊得她动作滞住。

只见湖面水波轻晃，依稀能看到波光里的倒影正是易风的面庞，也就是说洛可可在支线副本里的身份不是男护士，而是假扮男护士、避开护士陪同的病人易风。

不禁失笑，未曾想易风还会有这种叛逆的时候。

但透过现象看本质，是否能得出易风的内心向往自由呢？

医院规定清晨时，护士要陪同病人散步，说是让病人放松心情、亲近自然，本质上是为病人着想。

可如果易风就是一个内心带有叛逆的病人呢？

他不想早起只想多睡一会？

或是不想护士监视，啊不，是陪同，他对此是否会有过激的行为？

比如假扮护士，就只是按自己的意愿度过一场与以往不同的清晨。

洛可可释然发笑，回身跟上老爷爷道：“等等我爷爷，您是不是早认出我了啊？”

声音渐远，老爷爷轻哼一声：“咱俩一间屋子，想不认出都难吧。”

听了老爷爷的吐槽，洛可可讪笑：“这不是有护士陪同太不自由嘛，才想着换的这身护士服，谁曾想被安排陪同爷爷您啊。不过也好，咱爷俩想做什么做什么，没人管。”

“哼，这身衣服不是第一次了吧，就属今天最虎，那湖里的水冷不冷？快先回去换身干衣服。”

“好～”

洛可可跟在老爷爷身后，一脚踏出，四周场景扭曲于一点，汇聚在洛可可这踏出的脚下。

有这样的认知后，洛可可思绪如电——这也没两个小时啊，系统在抽什么风？

扭曲越发加剧，直至连洛可可都扭曲于落脚的这一点。

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像是意识被抽离，看到自己的身体如纸张般柔软，扭曲一点为亮光，突的连亮光也消失不见。

随之意识混乱，眼前又乍现朦朦光亮，能听到耳边“唰”的一声拉开窗帘，沉重的眼皮被亮光刺激着，几番挣扎都睁不开，无意识挤出两滴泪水来。

洛可可对此并不慌乱，耐心等待眼睛适应光线，才发觉全身骨头像是碎掉般疼痛，就连睁开眼睛的动作都显得虚弱无力。

许久，眼皮缓缓被掀开一条缝隙。入目的尽是白色，模糊不清的视线里又是等待几分钟，世界才缓缓清明。

洛可可看到窗前站着一个佝偻的老爷爷，他费力地扒着窗户才勉强站定，仰着脖子满眼渴望地看向窗外，皮包骨的双腿堪堪撑住身体。

窗外很是平常，是护士陪同病人，模糊的谈话依稀随风抚来，偶有能听到几声蝉鸣。

想来刚才是老爷爷拉开的窗帘，真如老爷爷说的，易风与他住一间屋子。

“爷，爷爷，起的还是这么早啊，精神真不错……”

洛可可开口说第一个字时，就觉察嗓子艰涩暗哑，说话像是指甲与地板摩擦般难听。一想到这是易风的身体，易风曾经的经历，就不禁内心酸涩。

“哼，”老爷爷的声音对比最初也是苍老数倍，一句话里不住咳嗽：“这算什么，我，还能，去钓鱼……”

洛可可乐的咧开嘴角，嘴唇干燥皲裂，这扯开的笑容里带出丝丝血色，痛感通过神经迟缓地传到洛可可的大脑，她就再笑不出来，发出“嘶”的一声。

门被人推开，一个年轻的女护士拿着病例单喊道：“414病房的病人龙傲天醒了吗……爷爷哎，您这样可是很危险的，要是真想看外面，就按铃喊我们护士扶着，不然站不稳栽倒了怎么办……”

老爷爷被护士搀扶着躺在床上，听着护士的絮絮叨叨，老爷爷“哎哎”地呼痛，直到那护士说到最后忘记自己来干嘛的，老爷爷艰难提醒道：“我是，龙傲天。”

年轻护士多有上网冲浪，起初看到这名字还觉得一乐，得知这名字的主人今天是要做一个重大的手术，关乎后面能活多久。

再看到老爷爷本人，不禁心里一紧柔了语气：“老爷爷，您今天要做手术，自个儿知不知道啊？”

龙傲天浑浊的眼珠子轱辘转动，缓缓道：“知道，那医生前几天就跟我说了。”

护士本不该多嘴，但看龙傲天此时状态，还是直问道：“那您的家人来了吗？如果现在还没到，我可以帮您电话联系他们……”

“不用联系，我老伴走的早，现在只剩我一个儿子，他可出息了，工作忙，别打扰他。”

“爷爷您知道这次手术的意义吗？您难道不想在手术前看自己儿子一面？再忙也不能不顾老人啊，这怎么当儿子的……”

老爷爷连声咳嗽，严肃道：“我儿子好着呢，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用不到他。他有他的事业只管去闯，干嘛要受我这一把老骨头牵连，我的心不会痛嘛！”

护士看龙傲天说着说着语气加重，过程里更是咳嗽的要把心肝吐出来似的，不敢再多问，简单交代手术的时间，到时候会有其他护士来接，就匆匆离开。

洛可可全程听着他俩谈话，突然有想法去厕所，燥的她不好意思喊人，只能等女护士离开才慢慢挪步。

好在这间屋子带有厕所，并不用走多远，洛可可撑起似要断裂的骨头架挪步的过程里，打趣道：“爷爷您叫龙傲天啊，这名字还挺潮儿。”

龙傲天爷爷苍老虚弱的嗓音依旧是先“哼”一声，继而缓缓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名字的含义，我都知道，你这姑娘每每都不说好话，现在这又是要闹哪出啊？”

“爷爷，您怎么又开始喊我姑娘了啊？我长得有这么秀气吗？”

看龙傲天爷爷双眸紧闭、不打算回话的架势，洛可可无奈叹气老实答话：“我是要去厕所……”

龙傲天爷爷缓缓开口道：“那你可要小心点喽，你的身体可不比我龙傲天好哪里去。”

痛的像是要碎掉的洛可可感觉自己有被冒犯，释然的话再说不出口，闷声挪步到厕所里把门关上。

又是好一会动作，她自觉脸上发热，到洗手池里洗手，抬眼看到面前的小镜子，才思绪一顿。

别说脸上发热红晕了，竟是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瘦骨嶙峋，皮肤粗糙，头上光秃秃的，挽起的病号服袖口处能看到满是扎针留下的痕迹，密密麻麻的针孔都看不到血管在哪里。

这一眼简直五雷轰顶，这，这是易风？

洛可可不敢置信，不禁加快挪步，来到她刚才躺着的病床前，看到病床上贴的名字——易风。

这就是癌症吗？

门再次被推开，一群护士一涌而入，还有急促的推床声。

“414病房的龙傲天，现在就准备去手术室。”

为首的是一个医生打扮，看到龙傲天独自坐在病床上等待，并没有过多询问。想来想要问的早就和龙傲天谈过，此时无奈叹气，别过了脸。

几个护士搀扶着龙傲天到推床上，便一刻也不等待要走。龙傲天只来得及向洛可可抬手，推床很快停了下来，他却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些什么。

最后只能作罢，洛可可看着龙傲天爷爷最后的目光复杂而深沉，她还陷入这就是易风的震惊里出不来，一时也无法探索那目光的含义。

最后，414病房里只剩洛可可一人时，洛可可才觉察到刺骨的寒冷。

医院是生死交接的地方，阴气重，氛围也沉重，冰冷的心脏都千斤重般要停止跳动。

来不及情绪酝酿，场景再次扭曲于一点，环境又发生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