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最低温度5℃，预计30分钟后有雨降临，请注意添衣保暖】
手机屏幕跳出这条天气提醒时，程漾正在出版社的工位上收拾东西。
电脑、降噪耳机以及写着各种语言的草稿笔记本收进背包，不久前翻译完的终稿要打印整理好放在一边，待会离开的时候再交给副主编，桌上的小摆件就送给平日里和她要好的同事好了……
挑挑拣拣起来，程漾才发现原来自己在这儿工作不到一年，留下了这么多零零碎碎的东西。
要不干脆快递打包送回去得了。
正这么想着，旁边突然倒下一片阴影。
“真决定好了？”
指尖停在上门取件的按键上，她侧头看去，一个穿着衬衫和西裤的干练女性正双手抱臂站在面前，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看不出一丝神情。
“副主编？”
程漾回过神来站好，开玩笑似的：“嗯，决定好了，我辞职信都交了，现在想反悔应该也没机会了。”
她扯出一个笑容，想要为这冰冷的气氛增添一丝温暖，但显然没用，对方只继续淡淡地问：“原因呢？”
副主编是从她一进出版社就开始带她的人，方方面面都给了不少帮助，因此程漾也没打算随便说两句客套话来应付。
她收敛了笑容，认真道：“就感觉自己不太适合，我可能还是更喜欢自由一点的翻译。而且我的工作也有新人来交接，应该不会对出版社造成太大影响。”
嗯，刚进来时说要在这里卖命一辈子，现在不到一年就说不适合。
程漾默默在心里为自己的大胆捏了把汗。
不过预想中的教导或是斥责并没有来临，对方只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就松了口：“那就祝你找到自己喜欢的工作。走之前可以去仓库里挑几本书，算是离职礼物。”
“好的。”
看着她出了门，程漾松了口气，继续俯身收捡东西。
过了大概一小时，吃完了午饭的同事陆陆续续地回到办公室，她也打包好了所有物件。
等待快递上门的同时，程漾去仓库拿自己的离职礼物。
这算是他们出版社的传统，每位入职或是离职的员工都可以拿到本社出版的书籍作为纪念。
只不过离职的一般只能去陈旧的书籍里去找，那大多是一些多年前出版或者是压根已经退出市场的古书。
程漾戴着口罩进了仓库，猫着腰在书架上翻翻找找，差点把仓库弄了个底朝天也没看到有趣的旧书，最后干脆选了一些自己平时也爱看的科普读物。
一切收拾完，再次回到办公室，平时要好的同事已经站成一排为她送行，各个愁眉苦脸，为这本就死气沉沉的办公区更添了几分忧郁。
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领头的先发了话：“以后有空了记得回来看看。”
接着又有人举手：“当然不回来也行，不过找到好工作了可一定要知会咱们这些老朋友一声，到时候说不定我也跳槽过去了，大家继续当同事。”
“我说老张，你就还是在出版社老老实实待着吧，你多大人家多大？程漾妹妹才刚二十二，年轻漂亮有实力，机会大着呢，肯定可以找到更合适的工作。”
“这倒是没错，就是我们这儿少了程漾，出版社的门面担当都没了，男同事哪还有斗志上班，当然女同事也一样。”
一人一句玩笑话，整个出版社顿时热闹起来，驱散了分别的悲伤。程漾也笑着和他们一个个地回话接梗，仿佛和往常一样。
直到有人蹬着高跟鞋进来，哒哒的声音几乎传遍室内，这边的交谈声才停歇下去，像是播到一半的广播突然被迫中止。
进来的女生在门口停下，一身白色大衣，身材高挑，颇有几分气质。程漾看过去时，女生也正好瞥了过来，两人的视线短暂交汇，但很快就分开了。
“新同事啊？”
一句话顿时吸引了观众，刚才还在起哄的立刻都凑了过去，围着女生问东问西。
“你是来接翻译工作的吧？”
人群中有人问了一句，女生爽朗地点了点头，翻译组的人立即欢呼起来——来了个新人就不用担心重新分摊工作的问题了。
见办公室的气氛重新欢快起来，程漾放心下来，和旁边的同事告了别，轻松地背了个挎包，心情愉悦地出了门。
-
打车、坐高铁、换乘，一路上旅程畅通无阻。顺利得即使在赶路时被人泼了咖啡，程漾也笑着说没事。
然而她的笑容只持续到从高铁站出来，转而挤进被人塞得满满当当的地铁车厢之前。
好不容易等着过了几站，人少了些，程漾赶紧摸索到了一个栏杆靠着，不至于停靠时被带着走。
估摸着还有一会儿才到目的地，她索性靠着车厢门和朋友聊天消磨时间。
闺蜜游佳正好给她发了条消息过来。
w佳：【漾宝下班了没？】
程漾思索了下，她这情况应该也算？
。：【下了吧，不过换了种形式】
w佳：【？什么意思】
。：【就卷铺盖滚蛋那种】
w佳：【……】
游佳没再发消息，直接打了个语音电话过来。程漾看了下位置，戴上耳机点了接通。
“你一个工作狂还辞职了？不会是老板对你做了什么吧？”
最近职场潜规则的新闻太多，也不怪游佳这么想。
不过没等程漾回答，她自己先否定了：“诶，不对，你们副主编是女的，主编自从被她老婆误以为找小三暴打一顿后，从此对所有异性退避三舍，应该不存在职场性骚扰。”
程漾被她逗笑：“不是这个……”
游佳继续推测：“那职场霸凌？但这应该也不可能啊，你之前一个人解决五个流氓，我都不知道他们出院了没。”
怕她待会儿再蹦出什么惊人的词来，程漾利索给了答案：“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纯粹不想干了。”
游佳成功被拉了回来：“很有个性。那你接下来呢？回去读个研？”
“不，提前步入退休生活。”
游佳静默片刻，提出疑问：“要我没记错你现在才二十二？”
程漾想了想，回答：“现在不青年养老院都有了吗？”
“……可以。”游佳被她说得也想卷铺盖走人了，但看了下自家爸妈的脸色，还是忍了下来，换了个话题问：“你现在回家了？”
程漾抬头看了眼路线，大概还有几分钟就要抵达A大附近的站口：“差不多，马上快要出地铁站了，回家前打算去A大接一下我弟。”
这句话说完，游佳那边突然传来声音，似乎是有事来了。
成了无业游民的程漾不好打搅别人：“你有事先忙？回头再聊。”
“行，等我。”
挂了电话，程漾收起耳机往四周看了看，最后目光百无聊奈地停留在地铁的玻璃窗上。
窗外其实没什么好看的，没过一会儿就黑了，但暗下来的时刻刚好能当面镜子，看到车厢内的人。
比如离她不远处的右边站着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
对方披了件黑色羽绒服，里面套着灰色的连帽卫衣，卫衣领口稍大，松垮垮地露出一点锁骨。下面是程漾自打上班后就没再穿过的黑色破洞裤，稍微宽松的款式衬得双腿修长，此外唯一的装饰就是肩上的背包。
这身年轻的打扮在一车厢上了年纪的人中格外惹眼，再加上男生约莫一米八五的身高，就显得更加突出。
但男生压根没注意到周围时不时投过来的目光，只专注地低着头单手在手机上打字。
似乎是因为扶手都让给了旁边的老爷爷，他只得靠一只手微曲着撑着顶板稳住身形，手背上隐约可见淡淡的青筋。
程漾对他并没什么兴趣，只想知道他的背包是什么牌子的。
她最近给程祈允挑背包，选了好几天都不太满意，眼下男生背的这个她一眼就看中了。
款式、大小、上身程度，都是她觉得会适合她弟的。
但是左看右看都没瞧见标签，难道是杂牌？
没等她想明白，男生回复完了消息，轻呼了口气，休息似的抬头往四周看。
而在他看过来的前一秒，程漾迅速识趣地挪开了视线，转向了另一边，落在了左手边距离她两三米左右的一位秃头大叔身上。
两相对比落差太大，程漾正打算看点别的，不知道哪来的反射光忽地亮了一下。
她回过头，看到大叔佯装拿着手机在打电话，实际上镜头早已对了过来。
程漾视力好，一眼看到那屏幕上放大的身影是男生，正拍到他侧脸以及脖颈的位置。
男生皮肤很白，鼻梁也高，再加上略微仰头时喉结微突，慵懒又闲散的气质确实十分适合抓拍。
程漾想着要不要做回活雷锋好心告诉一下那人，毕竟男生看着只专注于自己的事儿，秃头一步步靠近，都快成明目张胆的偷拍了他还没发现。
不过就在秃头举着手机想要换个角度时，“咔嚓”一下响，男生倏地转过来拿着手机帮他拍了一张，随即下一秒单手抓住了他的两只手腕举得老高。
“叔叔，偷拍不太好吧？这里还这么多人看着呢。”
他的声音干净利落，尾调向上，有点像夏日里的柠檬水，乍一下在程漾这个声控的心里冒出咕嘟嘟的气泡。
秃头像是说不出话一样，只愤愤叫了几声，干眼瞪着要他松手，但由于身高差距悬殊，他像是被提起来的小鸡仔，压根没有反抗的余地。
男生也没和他多说，低头扫了眼手机，把他刚才偷拍的一一删除之后，打开了一个软件。程漾看过去，那还是一个直播平台，账号还有官方认证，粉丝基数不小。
这大叔还是搞直播的？
没等程漾琢磨明白他是搞什么的，秃头终于跳着喊出了声：“你他妈还给我！”
这一声大喊算是把车厢里的人都吸引了过来，大家粉纷看向了这位长相与声音严重不符的秃头，他看着头圆肚大，声音却是好听的磁性低音炮。
四周议论声渐起，男生拿着手机转了转，冷白修长的手指和黑色的壳背形成鲜明的对比，笑着说：“我这人偶像包袱还挺重，你拍照用滤镜，磨皮磨得我双眼皮都没了。要不我给您用原相机拍一张？”
明明是开玩笑似的地说出口，却给人压迫感十足。
秃头奋力挣脱得脸红脖子粗，但因为被牵制着丝毫不能动弹只能耍嘴皮子：“臭小子，老子拍你几张照怎么了？我告诉你，这是爸爸给你奖励！”
这边动静闹得大，隔壁车厢的年轻人也过来了，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终于有人发现新大陆似的爆出一句：
“我靠，这声音不是那个孤独的狼吗！”
程漾迅速在记忆中翻出相关的瓜，她记得前不久有位昵称叫孤独的狼的游戏主播因为声音好听技术强走红，但随即又被人扒出来似乎是个秃头大叔，掉了不少粉丝。
后来为了公关他在平台上公开自己半真半假的信息，模模糊糊的只记得是个高校的研究生，成绩好还有钱，不过粉丝更关心他长得帅不帅，只让他爆照。
所以这是想要偷拍别人的照片当自己？
但程漾没想到自己还是想简单了点。
地铁开了门，男生用自己的手机拍照留下证据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松开了秃头的手。
在秃头害怕得满头大汗时，他把被踢倒在地的双肩包拎了起来，拍去上面的灰尘，往肩上一挎，长腿迈步往外走，漫不经心道：
“用我的信息糊弄人，不得不承认你还挺聪明，不过你功课没做到位，我其实在我们学校还挺有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