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完消息，周知让翻了下日历表，发现裴亦舟的生日就在一星期后，心理作用使然，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摔地上了。

靠，能不能别这么凑巧。

他的反应惊动了坐在边上看ipad的岁岁，穿着背带裤的小团子扭过头来，好奇地问：“哥哥你在看恐怖片吗？”

“不是。”周知让把手机扔边上，正襟危坐了些。

岁岁又问：“那你是在和你女朋友聊天吗？”

周知让没过脑子就说：“没，在和你亦舟哥哥女朋友聊。”

这话怎么听着不太对？

在岁岁还在想指的是谁时，周知让慌乱澄清：“你认识的，程漾姐姐，我们几个都是朋友。”

小孩子对这些复杂的感情不会想那么多弯弯绕绕，只觉得很奇妙：“那为什么上次姐姐和亦舟哥哥的哥哥一起吃饭呢？”

周知让差点被绕晕了，拍了下额头道：“当时他们还没在一起，云霁哥他也有女朋友……啧，说起来还挺麻烦的，反正之前都是误会。”

岁岁点了点头，恍然大悟：“所以只有哥哥你是一只单身狗？”

周知让：“？”怎么突然被攻击了？

看周知让被自己气得不轻，古灵精怪的小家伙眨着眼笑了下，转眼又趴到车窗边上，看了看面前高耸的公司大楼，一二三数着楼层叹了口气：“亦舟哥哥还没做完工作么？”

今天是儿童节，他们两个就想着带岁岁去庆祝一下。小家伙往常都是九点睡觉，但硬是要说自己过了节就是小大人了，据理力争应该可以晚睡一天，于是时间点就推到了现在。

“他在和他爸汇报最近的项目进程和成果——”周知让说了一半又停住了，想起小孩也听不懂这些，换了句说：“应该快了，现在知道大人的世界有多辛苦了吧小不点，不仅要熬夜工作还没有饭吃，所以还想长大吗？”

岁岁点点头：“想呀。”

周知让愣了愣，又听到她奶声奶气地说：“亦舟哥哥告诉我，我可以选择不长大，但是不能害怕它。只有长大了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才能保护别人，就像王子和公主要经过很多很多，最后才能在一起。不勇敢的话，就什么都不会有的。”

早就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周知让没法反驳真挚的小可爱，只能选择问：“岁岁想成为公主？”

岁岁做了个握着剑的姿势，笑容灿烂：“公主很漂亮很可爱，有很多优点，但是我要当骑士。”

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团子突发奇想的发言，但是周知让还是意外了下，问：“为什么？”

岁岁抿了下嘴，回答：“因为爷爷奶奶还有哥哥你们以后会比我先变老，要是被人欺负了怎么办？我如果是骑士就可以拿剑赶走坏人，让你们可以继续做小公主。”

感动到一半的周知让：“……”乖乖，后半句就不用加了。

他们没能就公主王子骑士的美好童话故事展开深入讨论，公司的旋转玻璃门就被推开，裴亦舟从里面出来。

兴许是因为和亲爹聊工作，他穿得挺休闲，黑色短袖t恤和宽松的牛仔裤，单肩背着黑包，正低头不知道在回谁的消息，忽略后面那栋楼，看着更像刚下了晚课从学校大门出来。

和周围加了班一脸疲倦的社畜以及脸上写着阅历的高薪人士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周知让正准备喊人，但等看到后面紧跟着的穿西装的那位后，他又硬生生地把喉咙里的话咽了回去。

整理发型，正襟危坐，脑子里条件反射地过了遍工作内容，一切做完后他戳了戳岁岁的手臂，很没出息道：“……你亦舟哥哥下班了，你不叫他过来？”

岁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仅扫了一眼就“哐当”一下坐回座位，小小年纪一副老派作风地摸了下鼻尖：“知让哥哥，你也怕哥哥的爸爸对么？”

岁岁是被爷爷奶奶领养的，她以前很羡慕别的小孩有爸爸妈妈，但是自从某次被裴亦舟带着去玩，路上不小心碰到裴沉，被语重心长地问过她成绩才艺各方面水平之后，就彻底在心里抹去了这个想法。

好不容易找到同道中人，周知让伸手和她握了握：“他是我老板的老板，我他……”

周知让紧急把脏话撤了回去：“我在洗手间碰到都恨不得绕道走，你知道吗小不点？”

岁岁：“我不进男生的洗手间，不知道。”

周知让：“…………”好好好，不愧是裴亦舟教出来的孩子。

他们两个讨论得热火朝天，这边裴亦舟转个方向的瞬间，也瞥见了旁边的人，划过屏幕的指尖短暂地顿了下。

父子俩自从上次吵了一架之后基本上没怎么说过话，这次工作汇报也是客客气气地公事公办，当着高层领导的面，裴沉也没把他当作亲儿子来对待，该表扬的表扬该批评的批评。

僵持不到半分钟，他们身后的门再次被推开，刚才参加会议的陆陆续续地出来。

这拨人心照不宣地往两边走，眼观鼻鼻观心，当作没看到。毕竟搅和进大老板的家事可不是什么好事。

站在人群中心，裴沉先开口问话，往常凌厉带着压迫感的声音放缓了些：“你在给谁发消息？从开完会出来就一直捧着个手机。”

手指搭在侧边摁了下，裴亦舟熄了屏，面不改色回答：“宣传部总监。”

裴沉：“……”三十多岁的男宣传部总监用卡通动画做头像？

“还有事吗？”裴亦舟几乎是没怎么刻意地就省略了称呼，淡淡道：“没的话我先走了。”

“你大晚上的不回家还走去哪混？”

裴沉的语气不自觉地加重，裴亦舟站住了脚，望了望远处的灯火，没说话，只侧耳听着，眼眸一片淡然。

裴沉稳了稳心神，“明天什么安排？”

裴亦舟想都没想：“没定。”

“几点有空闲时间？”

“没有，很忙。”

裴沉本来也想和他好好说，但一连几句被否定，在众人面前也绷不住了，脸色沉了些：“忙也得给我抽空出来，去你文叔叔家一趟。”

他没讲究什么客气不客气，久处高位，惯常用的就是命令式的语气，何况面前的人还得叫他一声爹。

裴沉身子骨不自觉挺直了些，露出些威严来。

裴亦舟停住了下台阶的步子，利落地转身正对着他。

公司门口的白灯照在他脸上，在高挺的鼻梁边落下阴影，清俊的少年长相无端添了几分生人勿近的气质。

要说前面是他有意冷着脸，那么现在便是纯粹的不想摆出任何情绪，或者说不知道该怎么表现自己的倦怠。

“爸。”他喊得很轻，和以往任何一次跟他贫嘴时的语气都不同。

裴沉心里不知怎么的闪过一丝犹豫和后悔，和上次一样。

但只是一瞬间的，很快就没了。

“您觉得这样有意义么？”

没等裴沉回应，他自己给出答案：“我觉得挺无聊的。”

裴亦舟说得很平静，但却极为认真：“我有女朋友了，很喜欢她。不出意外的话，我会和她结婚，如果她不想，我们就谈一辈子恋爱。”

“所以我和文熙以前不可能，现在、以后更不可能。”

裴沉看着他，忽地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下午，裴亦舟问他自己为什么不可以报考天文学专业。

当时的裴亦舟和现在在长相上的差别并不大，只是不同的是，那时的裴亦舟在他一句否决之后就再也没提，但面前的人眼里透露出的坚定，像是不会再听从他的任何话。

十多年过去了，他居然隐约生出了一种控制不住的错觉。

心里激荡着，裴沉绷着脸，沉默了片刻，但最终还是做出了选择：“你才几岁就有脸说一辈子？情爱这些事，你以后会有难以计数的机会！”

“可能会有，但和我都没关系。”裴亦舟说得很快，“除了她，我谁都看不进去。”

裴沉顿时拔高了音量：“你就非得在这个时候给我难堪？！我以为你比同龄人稳重些，现在看来也就这样而已。整天看着这点儿女情长，我期望你能成个屁的事！”

裴亦舟看向他，嘴角扯出一点笑：“您在我身上期望的还少么？”

之前的种种从眼前飘过，他闭了闭眼，与此同时，手机震动了下，收到了消息。

。：【那我睡觉啦，你也早点休息[晚安jpg]】

裴亦舟的声音缓和了些：“还有事，走了。文熙那边我会去说清楚，不劳您操心了。”

瘦高的人影逐渐远去，裴沉闭着眼强压下那股怒意。

往事交织着现实一片混乱，他被两边剧烈地拉扯着头疼欲裂。缓解无果，半响，他摸出烟盒，点了一支来抽。

季屿这时开车过来，照例打开车门请老板上座。

见人没动，不由得多了句嘴：“裴总，我也是看着小裴长大的，容我多说几句。”

裴沉再次睁开了眼，怒意已经消散了不少，只是充着血丝的眼眸里装了更加复杂的情绪。

没被人叫住，季屿捏着手心的汗，半规劝半建议地说：“他不过二十几岁，也是孩子一个，但样貌、学业、事业哪样不在一般同龄人之上？实在不用逼得这么紧。”

烟灰落在手背上，裴沉很久之后才给了回应，语气不怒自威：“我什么时候逼过他？只是他一直没看清自己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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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散去，裴亦舟走到路边上，刚碰到车门，窗户滋滋地降了下来，露出小团子的脸，可怜兮兮地问他：“哥哥你被爸爸骂了吗？”

裴亦舟挑了下眉，脸上已经带上了笑意，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说：“谁说的？你偷听了？”

岁岁举着手指发誓：“我才不没偷听呢！”

“那就是了，他不敢骂我。”

“哦，那就好。”

三个人坐进车内，灰色的卡宴急速驶向附近的餐厅。

周知让问：“舟舟那什么，你没怎么吧？”

裴亦舟看着路，话和开车一样四平八稳：“没。”

周知让立即闭了嘴。

不得不说，他这个看脸色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大人夹在中间有点难受，思来想去说点什么，脑子里灵光一闪，他戳了戳岁岁的胳膊。

“诶，岁岁，你什么时候认识程漾姐姐的？”

岁岁还在挑着看什么动画片，闻言抬头回应：“一年前呀。”

瞥见驾驶位上的人感兴趣地侧了下脸，周知让继续问：“什么地方见的面？游乐场还是海洋馆？”

岁岁：“都不是，是在医院见到的姐姐。”

“医院？”周知让愣了愣，“你确定？”

“对啊，姐姐经常去医院呀。我每次陪爷爷奶奶去复查都会碰到哦，她每次出来都好像不太开心。”

“她去的哪一层楼你记得么？”这句是裴亦舟问的，语速有点急。

车速降低了不少，岁岁直觉这个问题好像挺重要的，认真想了想。

“哪层楼……唔，我好像不记得了，但是姐姐进去的房间门上的挂了一个蓝白色的牌子，上面有五个字，有个心字。”

五个字，心。

几乎是第一反应地闪过猜测，但裴亦舟很快又否定了。

没等他说服自己，岁岁指着一部动画片的名称，道：“哥哥你看，还有这几个字！”

坐在后排的周知让看过去，她指的赫然是“咨询”。

“是什么？”裴亦舟问得很快。

周知让吞吞吐吐道：“心理……咨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