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尘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一滴眼泪,连同卡到嗓子眼的哭喊声一同戛然而止,被楚眠揪起后领,拖了出去。
乌泱泱一群人,如鱼贯出。
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更,到了用午饭的时间,她掀开被子趿拉着鞋子坐在床边,空中传来花香和鸟声。
床头上放着一碗山楂羹,鲜红欲滴的饱满的山楂上浇着剔透的糖水,放在白净的瓷碗中。
祝清晏莞尔,心下动容,又不知怎得思起梦中场景,她渐渐收回上扬的嘴角。
“师父真的在那棺材中么?与师父八成像的那人是谁?”
“那他后续又是怎么活过来的?”
送入嘴里的山楂羹也未有那般香甜了,她低头搅动几下,感觉如同嚼蜡,胡乱吃完,又迅速收拾好,冲出门便去寻谢洄之。
拉开门的那一刹那,吵闹声瞬间充斥进她的耳朵,随着她往外走,吵闹声越来越大,逐渐恢复正常声响。
她快步走下楼梯,越走越快,小跑起来,朝着人群中那一抹与他人仿若隔世的身影飞奔跑去。
“师父!”祝清晏的清亮的声音传来,谢洄之闻声转身,便瞧见朝他飞奔而来的祝清晏。他不自觉向前伸手,被撞了个满怀,稳稳接住来人。
“站好。”他扶着她肩膀将人扶正,随即祝清晏感知到手臂的禁锢消失,她抬眼看向谢洄之的眼眸。
“怎么了?”谢洄之抿了抿嘴唇,看向她眼底,询问中略带担忧。
“是昏迷的时候梦到什么了么?”他伸出手捏住祝清晏的右手腕,点了两下找到脉搏,脉象平稳,虽纤弱却跳动有序。
“嗯,梦见一些,关于师父之前的事情。”祝清晏踌躇片刻,还是决定开口说出这件事。
若是只是个梦,那便也安心些,若并不是单纯的梦,梦里与师父酷似之人也存在,那便危险了。那人认识老祖宗,难保对祝家秘辛一无所知。
祠堂暗格里那本泛黄的古书里也提到老祖首次献祭成功一事。她回想起梦里古街上百姓们的反应,秀眉微皱,直觉告诉她,这事儿不简单。
“什么事?”谢洄之伸手为她整了整凌乱的衣袖,缓缓捋平,认真到仿佛是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而这一句发问只是随口一提。
“梦见了古街上护送着师父的棺材。”谢洄指尖微不可查顿了顿,随即接着完成手上的活。
最后挑出她背后与头发缠在一处的发绳,将她的发丝细细捋顺别于耳后,他勾唇笑笑。“怎么了?我都多少岁了,死过几次不是很正常么?这次又在你梦里死过一回。”他无甚在意道了句。
“竟然敢把这梦公然说给我听,你是不是在咒为师早日登天?”谢洄之伸手,指节微曲,弹上祝清晏的脑门,嘎嘣一声。
众人前侧正是欢呼着的人们,纪尘他们不知何时加入到人群中,吹笙奏笛,对唱谈心,越来越热闹。
“那您认识祝山么?”祝清晏又轻声道了句。
彼时,谢洄之已经抬步走向人群中,祝清晏有些没看清水花间隙中的那个背影,或许他停歇一瞬,又或许并未听到从无停歇。
“那,与您那般像的人又是谁呢?”祝清晏无意识低头呢喃一句,与周遭格格不入,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手想拉她一同进入圈里跳舞狂欢。
“不去,不去,您好好玩!”她胡乱朝一旁摆了摆手,轻轻推了几下那触感冰凉的“手”,
“我真的不去了,我有事,您玩您玩!”
“我真的不去了!您别拉我去了!”一直有人戳着她的肩膀和腰间,不痛不痒,却有些烦人,她终于忍无可忍,扭向被戳的方向。
“哎?怎么是你们两个?”祝清晏看着眼前两只从树上倒吊着的小青蛇,伸手接住两只呆愣的小蛇。
哪里是有人戳她,分明是它俩尾巴缠着树枝,一直拿头轻轻撞她的肩膀和腰间。
她伸手摸了摸蜷缩在一处的两只小蛇的脑袋,待了片刻,其中一只支棱起来,对着她嘶嘶了几声。
“嗯?”祝清晏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她是怎么通蛇语的?
为何嘶嘶声传到她耳朵里,自动转化为软糯的孩童音。
“嘶嘶!”小青蛇看她呆在片刻,有些着急,又叫喊了几声。
“黑蛇大哥让我转告您,楚眠姐姐那里有答案。”
“您怎么不动?”
“稍等。”祝清晏咳嗽几声,有些不敢置信,
“我为何能听懂你嘶嘶说话?”
小青蛇随即蹦了起来,左扭右扭,绕着祝清晏的手腕缠了几圈,摆了个不知是何造型的姿势。
“是您创造的我啊!”另一只小青蛇也缓了过来,爬了起来。
两人本就是由祝清晏法术幻化而来,后又无聊,跟着黑蛇大哥大姐们,满寨子的听墙角,还偷听到了谢洄之和楚眠姐弟说的关于祝清晏的法术觉醒。
由此,两只小蛇你一言我一句,在祝清晏手掌中疯狂扭动着,上蹿下跳,给它俩眼前这位瞪大眼睛求知若渴的主人,把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讲清楚了。
祝清晏听完整件事情,从两只小蛇口中将废话剔除,消化了一会儿,终于捋顺了。
所以,这小蛇可以理解为是她“孕育”的么?她有些难以置信看了看自己的肚皮,还有这等本事?她看了看两只小蛇,总觉得怎么看怎么乖顺,怎么惹人怜爱。
两只小青蛇似是说累了,清了清嗓子,“还有呢,我以后不要小鸡老鹰什么的弟弟妹妹。”
“我也是!”另一只猛猛点了两下脑袋。
“好的好的,我记下了。”祝清晏点点两人的脑袋,笑道,“走吧,你们两个负责带路,带我去找一趟楚眠姐姐吧。”
两只小蛇顺着衣裙下去,随即带着祝清晏往一处的吊脚楼中走去。
“嘎吱嘎吱”祝清晏踩上这座吊脚楼的楼梯,木板年久失修,边缘腐烂。她总觉得这破烂程度和最初两人进入湘西鬼门中第一次见楚眠时有的一拼。
门半掩着,风一吹,就像年迈的阿叔走几步路就如同破柳絮一般,吱呀许久。
祝清晏试探性推门进入,两只小蛇找到大本营,将她抛之脑后,跟着黑蛇大哥们欢快爬走了。
一进门,便瞧见一少年大喇喇站在路中间,那少年瞧见她进来,眼神躲闪,尴尬揉了揉鼻子,似有些不自在。
他脚上的动作倒是没停,风火轮似的瞬移到祝清晏面前,热情拉起她的胳膊,笑眯眯道,“来啦?来啦!坐!坐!”
一副无事献殷勤的模样,让祝清晏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她边被往前推,边摆手道,“不必不必,我自己来,实在是不用劳烦您了。”
奈何这少年劲儿大,不由分说,便将她按在了椅子上。祝清晏一贯是开朗活泼从不冷场的好性格,如今倒也体会了魏徐言所说的尴尬是何等体会。
她微笑着冲面前少年道了声谢谢。那少年摸了摸后脑勺,略带歉意冲她笑笑,身子跟着微微前倾,似是鞠了一躬。
祝清晏属实没看懂这一波行为,她忙不迭点头弯腰冲少年笑笑,随即嘴角擒着最为端庄得体的笑,决心不再动弹,只等着楚眠来。
“咔哒”,屋里传来似为暗门打开的声音,随即一身红衣袅袅出现在两人视野里。
楚醒在看见阿姐的瞬间肩膀落了半截,轻呼一声,如释重负。
一只黑蛇首尾成环附在楚眠颈间,嘶嘶吐着信子。祝清晏忙起身,冲楚眠浅揖一礼。“楚眠姐姐好。”
“公主不必客气,坐便好了。”楚眠妩媚笑笑,伸手指了指椅子,示意她坐下,然又左手轻挥,楚醒会意,转身退下,掩上木门。
“这个时候门倒是关得严实。”祝清晏心里嘀咕一句。
“楚姐姐,您坐。”祝清晏伸出右手,朝主位点了点,微笑道了句。
楚眠的面容有一瞬间失衡,怔怔片刻,不自在捋了一把发尾尖,随即若无其事落了座。
“楚姐姐知晓我要问什么么?”待两人坐稳,祝清晏眉眼弯弯,稍稍歪头朝楚眠问着。
楚眠看着眼前这人,瞧她一副似为闲聊,实则试探的无辜无害样,嘴角微扬。“拐弯抹角,试探人心的事情我们便不做了。”楚眠微顿,随即又说道。
“你想知道和缘神相貌八分像,眉骨生红痣之人,还有,棺材里的谢相了。”
祝清晏闻言,嘴角的笑意更甚,一双杏眼弯弯,只是眼神里多了忌惮和想要一探究竟的好奇。
两人对视许久,楚眠心下佩服,小小年纪,竟然这般沉得住气,不顺着她的话来,却偏要等她开口,再透漏些什么出来。
不曾想,良久之后,祝清晏微叹一声,那声音里似是可惜似是嘲弄,她顿首,“楚姐姐,一人侍二主,容易尸骨无存呢。”
楚眠听此,反倒是大笑起来,她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空荡的屋内传出隐隐尖细的回声。
祝清晏胳膊上不自觉浮起一层鸡皮疙瘩,这屋是多久未用了,怎会有回音?楚眠笑得眼里都沁出眼泪,良久,渐渐收声,她低眉擦了擦眼角。
“一人侍二主,公主好聪慧,那公主倒不如猜猜我为何一人侍二主?”
祝清晏并未接话,她又不傻,刺激人也不带一直出招的,先前那句定是戳到了她的心窝和痛处,如今不说话最安全。
她四下看看,咂舌,也没个躲藏的地方。
至于楚眠一人侍二主这事儿,是她在梦里被人挤住动弹不得时想通的。之前入门矛盾之种种,大抵是楚眠奉命引入又阳奉阴违将她三人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