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应清不动声色地移了移位置,靠得离她更近。
她故作专注地看电视,乱转的瞳孔早就暴露了她紧张的小心思。
他用只有她能听见的音量,诚恳地寻求困扰自己几年的答案:“佳禾,为什么想和我分手?”
这个问题任佳禾一时难以解答。
她觉得自己靠近他的半边身子快要烧起来了,隔着几十厘米热量竟然也能传递,电视里在放什么她完全没办法注意。
现在她希望从天而降一个麻袋把她套走,要不她直接昏睡过去也行。
只要逃过这一劫就好。
“佳禾?”梁应清喊她的名字向来温柔。
温柔的语气让她浑身难受,她初步认为难受的原因是她迟来的愧疚感。
“我今天坐飞机坐了特别久,现在有点后知后觉的晕机。”她双手揉了揉太阳穴,眼睛眨了眨,刻意在他面前装作疲倦的样子,“想先上楼休息了。”
梁应清轻易看穿她拙劣的演技,也没办法狠下心逼她把话说清楚,只能放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任佳禾又想到一个关键的点,原本已经走到楼梯口又折回来,撑着沙发扶手毫无威严地威胁他:“不能让他们知道!”
他点点头,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去休息吧。”
任佳禾偏头避开他的手,跑得比兔子还快。
梁应清坐了一会儿,目光落在电视柜旁摆的几个小相框上,三四岁的任佳禾坐在自己的肩膀上笑得开心,旁边站着臭着脸的任佳砚。
他记得任佳砚总是装作不经意地跟他说:“佳禾总跟着你,要不当你妹妹好了。”
小时候没听懂,现在才发觉任佳砚在吃醋。
他走过去拿起照片细看。任佳砚电话打完,从一旁走过来,在他身旁站定,和他一起回忆童年。
“这张是佳禾非要摘你家后院那棵桃树上的桃花,我不抱她,你就把她抱起来放在肩膀上摘。”任佳砚记得比梁应清还要清楚,“佳禾常说。”
梁应清轻笑一声,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对劲,分明是还在记妹妹亲自己不亲近他的仇。
任佳砚对梁应清和任佳禾之间的关系一向敏锐,不好从妹妹那边开口问,他自然来问梁应清。
饭桌上的任佳禾实在是反常,小时候她从港城回来一直闹着要再去一次,后来一直没去,说忘记肯定是故意的:“佳禾记忆力很好,尤其对和你的事情。你们……有什么矛盾吗?”
梁应清摇摇头,能有什么矛盾。只是他被佳禾甩了,现在又被她躲着。
“没有矛盾。我和佳禾上一次见面比上一次和你见面还久,她应该是对我太陌生了。”他把手里的相框塞到任佳砚手上,面无表情地撒着谎,再转移话题,“这个照片也传我一份。”
任佳砚把相框放回原位,跟着梁应清坐下来。
电视机里在放任佳禾最爱看的小品,茶几上放的都是任佳禾爱吃的小零食,但是任佳禾不在这。
任佳砚刚刚还看见妹妹坐在这看春晚,怎么梁应清在她身边坐了五分钟不到,人就跑不见了,太过反常。
他还想套两句话,长辈们都吃好了坐过来看春晚了,只能作罢。
两人各自分坐在茶几两侧,听着长辈们的闲聊。
任佳砚听得耳朵生茧,没办法再坐下去,思来想去想起自己回来前让人买了烟花带回家,正好出去放一会儿。
又怕梁应清也坐不住,趁着老人家喝水润喉,任佳砚起身走到梁应清旁边,拍拍他的肩膀:“去叫佳禾下来放烟花,我去把烟花搬到院子里。”
梁应清礼貌地和长辈们告辞,上楼去找遁走的任佳禾。
不知道她有没有睡,梁应清给她发消息,想起自己早就被拉黑了。
电话她不常用,应该还在她的通讯录里存着,梁应清找到她的号码,给她拨了个电话,不到十秒就被挂断,应该是没睡的。
很久没来,他依旧记得任佳禾房间的位置,抬手轻轻敲了两下门,无人应答。
“睡了吗?”梁应清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房间,变得模糊。
任佳禾刚刚挂断他的电话,听见他的声音不免紧张起来,跑下床站在门后,思考要不要开门。
“佳砚说去放烟花,你去吗?”梁应清听见她跑下床的动静,“我们两个大男人放烟花不好玩。”
任佳禾听见“烟花”两个字,拉开一条门缝,露出小半张脸,仰着头看他的眼睛,确认他说的是真话:“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梁应清靠在门框上,配合地低着头看她,“他去搬烟花了,让我来叫你一起。”
家里有暖气,任佳禾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家居服,她进房间拿上手机就准备下楼,被梁应清堵在门口。
她刚要说话,梁应清叹了口气,提醒她:“外面现在温度个位数,你拿件厚外套。”
任佳禾翻了件羽绒服出来,又发现他也只穿着一件衬衫,刚刚进家门时,外面还只穿了件大衣。
她不敢进任佳砚的房间拿衣服,只能在自己的衣柜里翻出一件宽大的羽绒服递给他。
“谢谢。”梁应清接过她手上的两件羽绒服搭在手臂上,“走吧。”
两人一起下楼,任佳禾生怕他又说出什么“分手”“恋爱”之类的话,特意走在他的前面。
她的拖鞋和梁应清的皮鞋踩在楼梯上,声音一轻一重,像跷跷板的两头,忽上忽下,弄得她的心也七上八下。
院子里的任佳砚已经等候多时,五大箱子烟花摞在屋檐下面。
任佳砚一边搬烟花一边抱怨他们来得太慢,问他们要先放哪一个。
任佳禾在看穿着自己羽绒服的梁应清,衣服太小了,他好像有点束手束脚,拉链也拉不上。
“先放哪一种?”没人回答自己,任佳砚再次提问。
任佳禾指着最大的那个红色长方体,门廊灯光太暗,她仔细辨认了一下烟花的名字:“魅力……四射,这个。”
外面的雪早就停了,就连地面上薄薄的一层雪都已经被扫开了,任佳砚把烟花放在空地上,从口袋里摸出为了今晚烟花特意买的打火机。
引线被点燃,在夜色里闪着红光,下一秒,烟花伴随着“嘭”地一声在空中炸开,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三个人站在门廊下,各怀心思地欣赏着烟花。
“一会儿放哪个?”任佳砚一手仙女棒一手冲天炮。
任佳禾从他手上拿过仙女棒站到一边,梁应清从任佳砚手里拿过打火机,走到院子里,让任佳禾跟着过来。
任佳禾想自己点,伸手向梁应清要打火机。
气温太低,她的手不揣在口袋里被冷空气浸泡几乎失去了知觉,有些不灵敏,一时没顺着风向,火焰灼到手指,烧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被烫得惊叫一声。
梁应清凑过来看她的手,拉着她到院子里的水龙头边上冲凉水。
任佳砚原本在找自己想放的烟花,见任佳禾手被烫了,跟着他们去一旁看伤势。
“怎么样?”任佳砚走过来问。
任佳禾把手指从梁应清的手里抽出来,略有一点红,没什么大事。
门廊灯光斜照过来,任佳砚瞥见任佳禾发红的耳朵,以为妹妹对梁应清有点什么心思,忍不住提醒。
他没话找话似的问梁应清:“你女朋友什么时候带出来见见?
任佳禾捏着被烫的手指,感觉脸上的热意比手指还要烫。
梁应清扯了扯有点短的羽绒服袖子,神色如常,目光落在任佳禾泛红的脸上:“有机会带你见见。”
等三个人都玩尽兴已经快要十二点了。
门虚掩着,客厅的灯按照习俗依然亮着,几个长辈都已经去休息了。
任佳砚凌晨一点有个会,先上楼准备。
整个一楼空空荡荡,只剩下任佳禾和梁应清两个人。
任佳禾习惯看完《难忘今宵》再睡,走到客厅打开电视,里面在播零点倒计时前的闲聊。
“你不去休息吗?”刚刚放烟花的时候,任佳禾就观察到他偷偷打了好几个哈欠,应该挺累的。
梁应清今天应酬喝了点酒,其实早就有些累了,见她往客厅里跑,也跟着一起坐下看电视。
“陪你坐一会儿。”
梁应清坐在她身边让她如坐针毡,短短两分钟,她吃了两包特辣的辣条。
六个主持人被簇拥着站在舞台上,向全国人民拜年,电视机屏幕出现倒计时时钟。
十、九、八……三、二、一。
梁应清心中默数,随着电视机里一声钟响,他说:“佳禾,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任佳禾被辣条辣得流眼泪,到处找纸巾,听见他说新年快乐,一边吸着快要流下来的鼻涕,一边祝福他。
纸巾下一秒被塞到她手上,她擦掉眼泪和鼻涕,拆了个果冻解辣。
“吃不了辣的吃这么多干什么?”梁应清又给她扯了一张纸擦手。
“梁应清,我看见你我紧张啊。”任佳禾擦掉漏到手指上的果冻汁,不敢看他。
“所以,你就躲我吗?”梁应清难得地想和她翻旧账,他心头莫名地升上来点委屈的情绪,他一直在反思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一条一条细数她的“罪证”:“所以,删掉我的好友,不回我的信息,挂掉我的电话,不和我见面?”
只谈了半个月的恋爱就被断崖式分手。
梁应清从前没觉得自己失败,在她坚定地说“分手”的时候,失败感油然而生。
他时常觉得任佳禾像落在掌心的雪,前一秒还在手心里,下一秒就消融不见。
“对不起。”任佳禾不确定他是不是想听这一句,但是她看见梁应清瞬间变了的脸色,应该不是想听这一句。
电视里的小品抛了一个梗,台下的观众都在笑。
任佳禾坐在响亮的笑声里,手足无措地被他俯下身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