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棠以前完全没有接触过木工,他敢大言不惭地说要整个猫爬架,主要是……无知。
他那天在原太子的房间里看到了好几根圆木,琢磨着猫爬架不就是用几根木头拼起来,在上面放两个平台,再缠上剑麻的东西嘛。
而且,原太子是个做木工的好手,说不定他的身体还残留着肌肉记忆呢。
然而等材料搬来后,这个美好的想法,很快因为北梁还没有发明出螺丝螺母而告终。
“你们都是怎么把这个和那个连接在一起的?”
“大概是用榫卯结构吧。不过,这个奴婢也不是特别明白。”福禄公公道,“倒是殿下以前很擅长做这些。”
顾棠:“……”
“对了,”顾棠又想到一个办法,“现在有钉子吗?铜的铁的都行。”
福禄公公道:“有是有。不过,看您画的图,光靠钉子,可能固定得不够稳当,只能当个辅助的手段。”
顾棠看了眼蹲在旁边用漂亮的鸳鸯眼望着他的白猫,袖子一撸,一咬牙:“有志者,事竟成!不就是榫卯结构么,我也是玩过十几款鲁班锁的人!”
谢明峥下朝回暖阁,外间堆着一堆木头木板和工具;
第二天,这些东西昨天什么样,今天还是什么样;
第三天,依旧纹丝未动;
第四天,动了,多了几个坑坑洼洼、奇形怪状的小部件;
第五天,多了一堆坑坑洼洼、奇形怪状的小部件;
第六天,顾棠躺在摇椅上,看着快翻烂的《笑林记事》,完全无视了地上的那堆已经被猫爪子抓花了的木头……
完美的阐释了《榫卯结构的研究》从入门到放弃。
许是处理好了采选宫人的事情,谢明峥心情不错,看着满地狼藉,冲福禄公公招了招手:“去宫外找个木工师傅,帮他把猫爬架做出来吧。”
“表哥、表哥!”莺儿一路小跑着回到院子里。
顾夷还是戴着面具作书生打扮,见小姑娘匆匆忙忙的样子,立刻起身问道:“出事了?”
“不是。”莺儿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是、是好事!”
“什么好事?”听到动静的黎翀从侧屋走了出来。
他头发还湿着,显然刚才是在沐浴。
“宫里要招人了,”莺儿道,“宫女太监都要。”
黎翀道:“这事我前两天就有所听闻了。”
“招人哎!”莺儿指着自己道,“如果我能顺利入选的话,不就可以帮你们探探皇后娘娘的虚实了!”
“不行!”顾夷和黎翀异口同声道。
“你之前在宫里呆了也有两三年,万一被认出,若是冲着我来还好,尚有保命的可能;但要是把你当成谋逆分子,怕是得当场剐了你。”顾夷厉声道,“我不同意。”
“奴婢以前都是在房里伺候的,外面的事全是燕儿姐姐张罗,认识还记得我的估计没几个人。”莺儿道,“而且,老人都被遣散了,没那么容易暴露。”
“小福禄总归是认得你的。”
“可是,我又不一定会被安排到娘娘身边。”莺儿道,“福禄公公以前和我们关系又特别好,就算遇到了,也未必会直接出卖我。”
顾夷仍是一幅油盐不进的样子:“不行,我还是觉得危险。”
“宫人的采选要经过严格的审查,莺儿你已经记录在册,怕是在验证身份的关卡就会被刷掉了。”黎翀道,“我们还是从长再议吧。”
“不用担心。”莺儿双手搅着袖子,支支吾吾道,“其实,我入宫的身份,本来就不是我自己的。”
黎翀和顾夷愣住了。
“当时被选中的,是我们村村长的女儿。”
“但她不愿意。于是,我爹用一两银子把我卖给了村长,顶替了他女儿入宫。”
顾夷有些心疼,抬手摸了摸莺儿的头:“那你说自己十五也是骗人的了。”
莺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我今年才十五。”
“亏你那瘦瘦小小的豆芽样,能骗过总管。”
“哎,村里的姑娘家都这样的,长得像十五六岁才奇怪呢。”莺儿笑道,“就我爹那性格,肯定不会专门跑一趟衙门,找借口把我的名字销掉,所以,我完全可以用自己原来的身份再试一下。”
顾夷望向黎翀,似乎仍拿不定主意:“可是……”
“先吃饭吧,这事,之后再议。”
黎翀虽然很想知道真相,却也做不到让一个小姑娘以身犯险,便寻思着拖一拖,等采选结束,也就断了莺儿的念头。
然而,隔天早上等两人醒来,莺儿留了张字条,人已经走了。
黎翀握着纸条,安慰道:“若真有个万一,这指挥使不当也罢。天大地大,我就不信找不到你们容身的地方。”
福禄公公让人打听了一下,很快找到了个合适的人选。
对方是个老木工叫方柘,年轻时给不少大户人家盖过房子,和宫里从未有过交集。
家在都城的七弯巷,与孙子方笙相依为命。
那一片住的都是寻常百姓,平日里老木工就靠给街坊们做家具、修家具为生。
福禄公公特意让人带着猫爬架的图纸,确定对方说能做,才将人请入宫中。
顾棠打扮好,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抱着米饭坐在暖阁里等着。
谢明峥少见地下了朝便呆在这边。
他坐在里间,没露面,留心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不多会,福禄公公敲了下门,带着一老一少走了进来。
老人见到顾棠,拉着孙儿就要跪下。
顾棠赶紧让福禄公公把人扶了起来,声音轻轻柔柔道:“不必多礼。”
说完,又冲着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福禄公公走上前道:“东西这里有现成的,老人家您看还需要什么吗?”
老木工挑挑拣拣了一番,放下自己的工具箱,道:“回贵人,这些就够用了。”
“大概需要多久能做出来?”福禄公公又问道。
“一个半时辰左右。”方柘道,“那,草民现在就着手开始做了。”
“笙儿,过来帮忙。”
被叫作笙儿的少年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和顾棠现在的壳子年纪差不多。白白净净的,长得很清秀,非常讨喜。就是太瘦了,表情也有点呆,但做事情很麻利。
蹲在顾棠腿上的米饭似乎被他们削木材的动作吸引,亦或是被那个方笙吸引,好奇地走到了他的脚边,用脑袋蹭了起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吸猫体质吧。顾棠心里暗暗羡慕。他可是喂了米饭好久的肉肉,才博得了猫猫的芳心。
方笙有些紧张。
他想要摸摸白猫,又害怕冒犯了贵人,只能傻呆呆和米饭对视。
“没关系,摸吧。”顾棠忍不住出声道,“米饭好像也挺喜欢你的。”
“米、米饭?”
白猫“喵”了一声,看样子至少是认同这个名字的。
“嗯,是不是很可爱?”
方笙点点头。
他将手在身上擦了擦,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白猫脑袋,腼腆地笑了下就收回了手,继续用炭笔在木头上画着图样。
顾棠之前也是用心研究过,只是许多地方靠自己搞不懂,看到少年画出了有些印象的结构,忍不住走上前蹲下身问道:“这里为什么要这么画?能卡进去吗?”
这样近距离接触外人无疑是不安全的,奇怪的是福禄公公并未阻止。
方笙见问到了自己擅长的部分,立刻拿起刚才准备好的零件,演示道:“这块是放在这里的,先往下,插进去后再送上去,然后将其他部分收紧,就能固定好平台了。”
“厉害啊!”顾棠瞬间就明白了,接着又问道,“为什么我锯出来的木块总是歪的?”
“这个得多练习,手稳住就好了。”
“哦哦。”顾棠随口又问道,“你学做木工几年了?”
方笙苦恼地皱起眉,慢吞吞道:“不记得了。”
这回答让顾棠一愣。
“笙儿前一阵子感染风寒,这里烧坏了。身体好了后,什么事情都记不得了,就是手艺还没忘。”老人家解释道,“他从五六岁起,就跟我学做木工了,如今也差不多十年了。”
“前一阵?”
“一个半月前吧。”
顾棠不由瞪圆了眼睛:不会这么巧吧。
方笙看着他的眼神,疑惑地“嗯”了一声。
顾棠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情不太对,幸好自己戴着面纱,福禄公公又站在侧边,应该看不太清。
他又偷偷瞥了眼里间。
谢明峥还坐在那,自己不能乱问奇怪的事情。
万一弄错了,说不定还会连累无辜的人。
“小福禄。”顾棠叫道。
“主子有什么吩咐?”
福禄公公换了个称呼,顾棠猜测,多半是没告诉这对爷孙自己的身份。
“你去拿些滋补的药材食材,给方笙带些回去好好补补。”顾棠笑道,“说不定他以后会是个非常厉害的匠人。”
“哎。”福禄公公应下。
老人家闻言,又要拉着方笙跪下谢恩,顾棠手快拦住了:“不必,也不是多贵重的东西。”
“我挺喜欢这孩子,就当是朋友的见面礼了。”
方笙闻言,看向顾棠地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的。随即又低下了头,轻轻扣了下手指。
他们以后多半是不会再见的。
他虽然记不得很多事,但也知道自己身份卑微,哪里有资格和贵人做朋友,常常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