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夜晚的城市冷得像是被放进了一个巨大的冰箱，天上纷纷扬扬地飘着些雪，路上的行人都穿着棉袄围着围巾急匆匆赶路，想赶紧回到家喝一口热茶。
与他们不同，姜喻刚刚从温暖的家里跑出来。
家里人明明答应今晚要陪她过生日，但是等了好久都还是只有保姆和她两个人守着快要燃尽蜡烛的蛋糕。
她才十岁，打完电话知道他们今晚不会回家了就赌气跑了出来，哪儿知道外面会这么冷，早知道就跑回房间把自己关起来了，气可以照样赌，还不会挨冻。
但现在已经出来了，当然不能那么快就认输回去。
姜喻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眼看着雪越下越大，路上人也越来越少，她有点害怕想往回走，却看见不远处的灌木丛下有个黑影，还时不时传来几声猫叫。
她以为是流浪猫，怕吓到它，猫着腰轻手轻脚走过去。
就着路灯昏黄的光，她看清楚了那不是猫，而是一个衣着略显单薄的小男孩，他应该是很冷，蹲在地上抱着自己取暖。
可是人怎么会发出猫叫声？
这么想着，小姜喻也就在小男孩面前蹲下来问他。
“你是流浪猫吗？”她刚刚听到他发出猫叫声了。
一直低着头的男孩像是吓了一跳，猛得抬起头，警惕地看着她。
突然，男孩怀里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小猫叫。
姜喻低头往他怀里看。
男孩用在这寒冬的夜里并不能起到多少保暖功能的的外套紧紧护着一只小猫，小猫应该刚出生不久，见到陌生人，也跟男孩一样警惕地盯着她。
她看一眼小猫，又看一眼男孩，忽然笑出了声。
“哈哈，你们两个好像啊。”
她说的是他们两个盯着她看的眼神，明明害怕，却强装镇定，又凶又不说话地看着她。
姜喻伸手想摸摸小猫，可小猫朝着她伸出爪子，男孩也一下子将她的手拍掉。
姜喻生气了，站起来，掐着腰说：“哼，我也不稀罕摸。”
说完便转过身蹬着小皮鞋气呼呼往回走。
走了一小段路，她又悄悄回头看那一人一猫。
他们又保持着她没来时的姿势，蹲着不动。
她仔细看了一会儿，发现男孩黑色的头发上和外套上都落上了不少雪，应该已经在这里蹲了好久了。
雪又大了，伴随着呼啸的风，像是要把这一人一猫永远掩埋在这个雪夜。
姜喻看得莫名心头一紧，又“哒哒哒”跑回去。
“你们还不回家吗？”
她以为他们跟她一样也是赌气离家出走的，好声好气跟他们讲道理。
“回家再生气吧，外面多冷啊。”
“虽然我现在还是很生气但是我马上也要回家了，你们也快回去吧……”
男孩低着头，终于出声打断了喋喋不休的姜喻。
“我们没有家。”
姜喻一愣，终于安静下来。
现在的街上已经没有人了，只有偶尔驶过的小汽车，她不说话，世界都好像陷入了沉寂。
男孩已经冻得发抖，小猫的叫声也越来越微弱，雪却还是不知疲倦地落着。
一片白茫茫中唯一显得温暖的黄色路灯下，男孩面前出现了一只冻得通红的小手。
……
姜喻牵着男孩来到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门口。
她摘下头发上一只亮晶晶的发夹，递给售货员。
“姐姐，我可以用这个换一些吃的吗？”
售货员没拿她的发夹，帮她给保姆阿姨打了电话，让他们进来躲雪，还拿了些吃的给他们。
于是两个人便一起坐在便利店的窗前，把牛奶倒在瓶盖上，小心翼翼地喂给小猫喝。
姜喻把刚刚售货员给自己的面包递给男孩。
“你叫什么名字啊？住在哪里？”
男孩问什么就答什么:“我住在福利院，院长妈妈叫我阿楠。”
福利院是没有家人的孩子住的地方，怪不得他说自己没有家。
“家里的阿姨经常叫我小鱼，你也这么叫我吧。”
“嗯。”
她伸出一根手指揉揉小猫的脑袋，小猫吃了她喂的东西，也不再抗拒她。
“那它叫什么呀？”
阿楠摇头，“它没有名字。”
他犹豫了下，继续说:“它是我在福利院外捡的，但是院长妈妈不让养，叫我把他丢出来。”
“原来是这样。”
她提议:“不如我帮你养它，以后我经常带它去看你行不行?”
阿楠抬头看她，这是他今天晚上第一次认真地看她。
温暖的便利店灯光下，姜喻穿着颜色鲜亮的公主裙，乌黑的头发被精心编好，还戴着好像会发光的发夹。
“好。”他抿抿唇，又加了句“谢谢你”。
姜喻见他同意，立马兴高采烈地说:“那你给小猫起个名字吧。”
阿楠摇头，“我想不出来，你给它起吧。”
她看一眼窗外飘着的雪，“阿姨说我的生日是冬至，我们又恰好是在今天遇见的，不如就叫它小冬至吧。”
两人又喂小冬至吃了些面包屑，直到它肚子圆滚滚地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保姆阿姨打着伞找了过来，姜喻想跟他告别，却发现他一直盯着便利店里的抓娃娃机看。
“你喜欢毛绒娃娃吗?”
像是被人发现了心思，他马上转移视线并摇头。
阿姨刚刚帮他们付了牛奶面包的钱，姜喻从找零里拿了两个硬币，想试试看能不能抓到里面的玩偶。
也许是她今天运气好，竟然一下子就抓到了一个毛绒绒的兔子玩偶。
她把玩偶递给阿楠，“说好了，你帮我照顾毛绒兔子，我帮你照顾小冬至。”
……
出租车里，姜喻看着窗外的雪，思绪被身旁的助理拉了回来。
“姜喻姐，沈医生不是已经在邮件里拒绝了我们的采访邀请吗？我们今天怎么还要去找他啊。”
姜喻又扫视了一遍电脑上有关沈淮的喜好资料，只有短短几行，一眼扫下来就看完了。
“采访对象一拒绝就放弃，那我恐怕一个月都做不了几篇专访。”
“总得努力试试，让他看见我们的诚意。”
助理点点头，“他之前被宠物主人送锦旗，还被发到网上感谢，也算是网红宠物医生了，想采访他的记者可不少，但是没有一个成功的。”
“听说他挺高冷的，很讨厌别人上班时间打扰他。”
她合上电脑，“所以我们趁他下班的时候去，只要能见到面说上话，就有机会。”
“嗯嗯。”助理想到什么，继续说:“说到宠物医生，小冬至最近怎么样了?”
她之前拜托助理去她家帮忙拿过文件，她那个时候见过小冬至。
小冬至虽然不喜欢靠近陌生人，但胜在这些年被她养得白白胖胖的，所以几乎是人见人爱。
从那以后，助理就总是找借口去她家，就是为了撸猫。
姜喻想起小冬至，心情都好了不少。
“挺好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的原因，有些食欲不振。”
“啊？那我下次给它带好吃的去。”
“不用了，它肠胃比较脆弱，不能乱吃东西。”
“这样啊。”
助理眼睛一亮，“待会儿要见的沈医生是业内很出名的宠物医生啊，而且他在咱们市的毛孩子主人群里口碑超好的，待会儿见了面，你可以咨询一下他。”
姜喻想了想，点点头，“待会儿见面可以问问，有关于宠物的话题，应该也更容易拉近距离。”
两人说完话，车里又安静下来，只有司机随便放的纯音乐声萦绕在耳边。
姜喻转头，继续看车窗外倒退的雪景。
她看得入迷，并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助理几次欲言又止。
车子驶出一段距离，马上就要到医院了。
“姜喻姐，我还有一件事。”助理终于说出口。
姜喻瞥了她一眼，“有什么话就说。”
“我们公司的张全不是跟你有点矛盾吗，我之前不知道，前几天还跟他走得很近。”
“打住，如果是因为这个让你为难的话，那大可不必，我不会干预你的社交。”
助理忙摆手，“不是不是，是他拜托我跟你说声抱歉，然后今天是你的生日嘛，他说他叫上了同事晚上一起给你办个生日派对，地点时间都选好了，让你一定要去。”
姜喻一脸问号，“他要给我办生日派对，不问问我愿不愿意就算了，还提前叫了同事一起，最后才通知我?”
“他抽的什么风？”
助理嗫喏着不敢说话。
“告诉他，我没空，不去。”
看了眼为难的助理，她摆摆手，“算了，你刚来不久，怕得罪人是正常的。”
她拿出手机把张全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给他发了条消息。
“晚上没空，不去。”简洁明了。
那边很快就来了回复，“公司同事都答应了，况且这是你的生日派对，你不来不合适吧？”
“不是你组的局吗？你改一下生日，这样它就可以变成你的生日派对了。”
她回完，就再次把他拉回黑名单，不再管他又说了什么。
助理还想再说什么，但司机停了车，便只能咽了回去。
“走吧。”姜喻看了眼时间，“离沈淮下班还有十分钟。”
沈淮所在的嘉安宠物医院是本市口碑最好设备最全面的宠物医院，而沈淮也因为自身专业水平高以及得天独厚的外形条件一度成为嘉安的“招牌医生”，前几天更是因为本市一位网红宠物博主的视频在网络上走红。
姜喻前几天刚刚完成了关于流浪动物节育问题的选题，她了解到嘉安参与了流浪动物救助公益，每个月都会无偿为流浪猫狗绝育，恰巧沈淮最近知名度很高，她便打起了给他做一个专访的主意。
但无论是邮件还是电话邀约，对方都是不留情面地一口回绝，她只能自己来嘉安，想跟他面对面谈谈。
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出去的人比进去的人多，姜喻一路来到大厅，一抬头就看见沈淮放大的脸被投放在医院的宣传大屏上。
她退后几步，认真看了下上面标注的信息。
身后传来一声小小的惊叹，姜喻以为是小助理发现了什么，回头看她。
结果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是为沈医生的颜值小小地表示一下。”
姜喻再度抬头看向显示大屏，不过这次她的目光从旁边五花八门的荣誉上转移到了沈淮的脸上。
“呀！”她突然出声。
“姜喻姐？”
“我也表示一下。”姜喻把目光移开，走向一旁的电梯。
“不过我怎么有种在哪儿见过他的感觉？”
助理好心劝她：“姜喻姐，一会儿见了沈医生，千万别用这么老土的搭讪方式。”
姜喻白她一眼，仔细想了想关于这张脸的记忆，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应该是前些天她从网上找资料的时候总是看到他照片的缘故。
沈淮的办公室在二楼，安静得像是没人一样。
她仔细确定了一遍门旁边的信息栏以及现在的时间才敲门。
第一遍，无人回应。
助理猜测：“沈医生不会早退了吧？”
姜喻又敲了一遍。
这次里面传来了一道有些清冷的男声，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异常清晰。
“不接受除工作以外的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