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德笑得埋在她的肩颈里,温热的鼻息扑洒在她的皮肤上,还能感受到他不安分地摩擦。
徐汀费劲地把他的脑袋抬起来,毛茸茸的头发刺着她很痒,显然他还沉浸在刚刚那个笑话里。
他的眼角甚至还有笑出来的生理性眼泪……
笑什么笑,不准笑!
徐汀有些恼怒地向上吹气,额前的碎发被她吹动,她看向他白色的卫衣,左下角有一个颜色深沉的脚印。
房子里的小孩声音显然减轻了下来,戴维德收住了笑容,拉着她的手走过门前的灌木丛,来到门前的草地上。
莱克尔在用锤子锤着树桩,有个小孩在旁边给他加油,徐汀跟着戴维德穿过前庭,注意到那个小孩残缺的左肢。
这么小的小孩,怎么会……
终于来到门口,里面有打闹嬉戏的声音,全然不是她想的那种虐待殴打的场景。
戴维德故弄玄虚在门口敲门,还询问她的意见,“准备好了吗?你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吗?”
徐汀恨不得拔腿就跑,她现在一点都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为什么要和一个绑架小孩子的运动员在这里商量怎样死会比较体面?
她有些用力地挣脱戴维德的手,但是他不但没放,还滑入她手中的缝隙和她十指相扣。
“别了,别了,我知道你一定在干什么大事,这不是我能知道的。”
说完她试探着往后退一步,两步,然而巨大的体型差注定她跑不过戴维德,他轻轻揽住她的腰,把她箍进怀里来,徐汀感受到他就在耳边的呼吸。
“啊!!我不要看!!”徐汀捂住眼睛,揪住他的衣袖,她好像听见衣服崩裂的声音。
有人在里面打开门,对于戴维德绑架了个女孩没感觉到意外,轻飘飘地去把那些小鬼头抓回来吃饭。
徐汀偷偷睁眼看了看眼前的场面,没有她想象中的恶劣或者残暴的画面。
反而有好几个像保姆一样的女人在绕着这些打闹的孩子转悠,他们的年龄不大,徐汀从身高和长相来评估这些小孩子估计只有七八岁,最大的孩子应该也只有十三十四岁。
更让她惊讶的是,这些孩子,都不是“正常”的孩子,他们有些失明了,有些缺少左手,有些则腿上装了假肢。
徐汀见到戴维德绑来的小孩是里面唯一一个看上去正常的,但他是自闭症患者……
她被眼前的画面震惊到了,激动的情绪让她表达不出内心的讶异。
戴维德把她带到客厅,一个小女孩过来抓住了她的裤脚,讨好似的伸手问她要些什么。
这个孩子的眼睛有一只眼睛明显看不见,徐汀的眼睛骤然蒙上了薄薄一层水汽。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会死,而依靠别人,身体有残缺的人更容易死亡。”
戴维德蹲下身,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虽然她有一只眼睛看不见,但她的一双眼睛仍然灵动好看,她天真无邪的面庞让人为她动容。
“姐姐今天没带糖,小凯茜有没有好好吃饭,糖不能每天都吃的。”
“好吧,哥哥。”
小女孩含着手指,拖着长兔子娃娃蹒跚地走了。
戴维德推着徐汀到沙发上坐着,很快有些小孩就过来揪揪戴维德的头发,有个小男孩一屁股坐在徐汀和戴维德中间。
“哥哥,今天可不可以不训练,肚子痛……”
戴维德按了他肚子一下,男孩没有反应,“不是说肚子痛吗,怎么没有痛觉呢?”
“啊!”
小男孩后知后觉地叫了一声,可惜谈判的时机已经消失了,他沮丧地摸了摸漂亮姐姐的手,跑到房子后面去跳蹦床。
你知道每年有多少小孩因为车祸或者其他伤害事件失去完整的身体吗?
你知道这么小的孩子们,失去光明,失去手臂,失去对外界的知觉,该怎么生活吗?
你知道他们的存活几率有多大吗,他们被抛弃的概率有多大吗,他们被欺负的概率有多大吗?
“这些是慈善机构的孩子,他们大多被家暴,被抛弃,或者被偷走拿去乞讨,我们建立了一个救助组织,培养他们运动的天赋,或者学习上面的天赋,等到他们长大了可以参加残疾人比赛,或者凭借一技之长活下去。”
戴维德平静地说,他看那群孩子的眼神里有宽容和爱,这跟平时的他不太一样。
徐汀看向他的侧脸,很少有人会想到这些小孩子的未来,比如她们的研究项目,多的是将“正常健康”的孩子和“残缺有缺陷”的孩子做比较,追踪他们的成长过程,然后形成看似有价值实际上空洞的理论,这些理论不需要实践。
换句话说,不需要大动干戈弄出这么多实验数据也可以推测出来。
至于这些孩子的未来,研究者不需要去背负,他们需要在了解被研究者的境况后,在评述报告中写上早就设定好的评价标准。
可是那一串冰冷的数字是这些孩子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挣扎求生的过程。
很多人做慈善是为了避税,或者为了名声,他们财富和地位都积累到一定程度,需要更好的社会评价。
做慈善,用一些不值一提的小钱让别人感恩戴德,绝对稳赚不亏。
徐汀觉得戴维德不是这样的人,可是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他产生了帮助别人的想法。
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把握的情况下,怎么还能分出别的精力去救助别人的人生呢?
这一定有个非常特别的契机。
“我和瑞德有个共同的朋友,里奥,我八岁的时候和他在同一个游泳培训班,他有先天性脊椎炎,这导致他身体瘦弱,一年过去也没长多少个儿,可是看他游泳的那股狠劲,他从来没告诉我们他生病了。”
戴维德陷入了旧年的回忆。
里奥是他小时候见过意志最坚定的人,因为生病,他的髋骨在水下一动就会痛,但是他从来没展示自己的不适,有些人很快就学会了泳姿,而他还在学着如何闭气和换气,划水和摆腿对他来说都很困难。
在他的时间里,他所有的进程都比别人慢,他很焦急,可是别无他法,有些小孩会嘲笑他,骂他是个傻子,这么简单的东西都不会,泳到他身边朝他吐水。
戴维德不止一次赶走这些混蛋,里奥却觉得他们说得没错,自己一边在水下练习一边小声地哭。
因为心急,有一次甚至差点溺水,被戴维德叫人拖上岸,如果没人发现他,他肯定死了。
在更衣室,戴维德看到了他后背的缝合的手术伤疤。
“你会为我保守秘密吗,其实我和正常的小孩没什么不一样,只是我的脊椎有些特殊,有些疼痛一旦习惯了就没什么大不了,我还有个朋友没有右手,他也喜欢游泳,可是他说他永远游不了了,他一出现就会被骂独臂侠,大家对他缺失的手更感兴趣,而管理者害怕因为他没有人来游泳。”
歧视的眼光无处不在,他们比真枪实弹还要厉害。
“因为害怕别人异样的眼光,因为害怕自己给别人带来伤害,我理解里奥的心情,如果他说他身体有病,他肯定会被劝退,被嘲笑的更加厉害。那时候我就在想,热爱不应该为歧视和嘲笑让步,即使身体上残缺又怎么样,他们一样有追求热爱,和别人一起运动的权利,不应该因为残疾就被人瞧不起!”
戴维德气冲冲回来跟克里斯汀女士说这件事,那时候小小的他拽紧拳头,信誓旦旦地说他要为所有想要游泳但是身体残疾的小朋友凑钱,他要建立所让他们所有人都可以去玩的游泳馆,那里面不会有歧视,也不欢迎带有色眼镜的人!
他和母亲在闲暇的时候去福利院做慈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真的有很多孩子因为自己的“残缺”,就觉得自己干什么都不行。
因为“残疾”的观念是别人灌输给他们的,年纪小的孩子只会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多了或者少了身体的哪些部位,他们不会刻意去比较不同的地方。
在知道“残疾”这个概念之前,他们是不会感觉到多余的疼痛的。
其实这样一想,疼痛也是被灌输的概念,“你都这样了,你不痛吗?”“你都这样了,你不难过吗?”
这样一来,他们完全是被规训成别人想要的模样,因为在某些人的思维模式里面,正常的人不会感觉到疼,残疾的人少了胳膊,少了腿,一定会疼,因为他们“不一样。”
所以他们也不能去做“正常”人做的那些事,如果他们破坏了那些人的安全界限,就会受到毫不留情的驱逐。
让这么多孩子同时安静下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戴维德和莱克儿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这些孩子有足够大的区域可以活动。
今天是其中一个孩子在青年运动会上拿到100米仰泳冠军的庆祝仪式,可惜不是所有孩子这个年龄懂得冠军是什么意思。
有的孩子想要去游乐园,去动物园,而不是进行枯燥的训练。
所以戴维德想让他们靠着自己的能力在社会上活下去,这是个美好的愿望,可是不是每一个孩子都这么想,比起辛苦奋斗来的东西,衣来伸手的日子不用白费力气。
竞技体育比这更残酷。
冠军只有一个,人们只会记住冠军的名字。
徐汀不禁感慨,戴维德幼年时就能有这么大的觉悟,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她之前以为他只是个仗着自己优秀不可一世的冠军,而他的确有这个资本。
现在她好像更加认识到他不为人知的一面,其实冠军也是来之不易的,比赛场上的几分钟,凝结了十几年的苦辣酸甜。
她突然觉得他更加帅气了。
“别这么看着我!”
戴维德看了她一眼,又转过身,“你再用这种可怜我的眼神看我,我就强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