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让你……为难了吗?”
她听起来已经努力地压抑情绪,仍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半点,而那一丝半点让他胸腔里某个地方像被冰做的鱼钩挂住了。雷克斯握魔杖的手慢慢攥紧,不觉把声音也放得轻:“不,你没有让我为难。怎么会这样觉得?”
“你中午还好端端的,晚上突然不见踪影,第二天就一句话也不肯多跟我说。”
“我有些事要自己一个人想想,别人帮不上忙。”
“明明你和其他人交流都一切如常,只对我不理不睬。”
风灯柔光映照下,他的手慢慢垂回身侧。“……因为是和你有关的事,所以唯独不能和你说。别想太多。”
艾蕾奥瑙拉的嗓音一下子高了一个调:“我怎么能不想太多?既然不是你觉得我成了麻烦,难道要我认为此刻在我面前站着一位喝下魔药的希格尔德吗?”
听见她尾音发颤,雷克斯再也顾不上什么原先打的腹稿,猛地回身:“你哭了?”
映入眼中的面孔双颊清爽,眼眶一丝红色也瞧不见,然而那双干涸的蓝眼睛又确确实实在哭,忧郁、焦灼、患得患失,万般哀愁委屈全汇成一片滔天巨浪。“我倒是想哭!魔法部送人进阿兹卡班至少还会开庭审判呢,我却只能一个人心神不宁,怎么想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哪里有问题,才让你觉得——”
……去他的吧。前后两辈子加起来始终教养良好的黑发青年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
让那些顾忌全都见梅林去吧。变了又怎么样?不像自己又怎么样?两三年停在原地踏步就是好事?他一生跌宕起伏,两次凭自己的能力从谷底攀上巅峰,继而又坠落,再死后复活,经历过的事随便哪一件不能让人性情大变?绝不值得这样如临大敌。退一万步说,就算这改变真值得警惕,堂堂黑魔王又什么时候惧怕过挑战?
他手上动作依然有条不紊,一点点把艾蕾奥瑙拉紧攥着长袍胸口的五指分开,顺势便将这尾想要逃走的白鱼拢在掌心里,另一臂揽过她发颤的肩膀。这个动作又不知哪里触动了她,少女浑身紧绷的架势一垮,恨恨一头撞到他肩上:“我以为你嫌我问得太多碍事了!”
雷克斯哭笑不得,脱口而出:“我要嫌也是嫌你问得太少好吗?”
话一出口,他心下一松,才意识到这的确就是自己近段时间以来一直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够满意的原因。接受意料之外的改变以后,再多承认一条好像也没那么难。
艾蕾奥瑙拉的眼神简直像看一头龙冲着她打滚翻肚皮:“不好意思,我好像突然中了个混淆咒。”
“我是认真的。”雷克斯故意惩罚性地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如果你敢说只有我一厢情愿想知道关于你的事情,你一点兴趣都没有,那我就真给你下咒。”
“哪里还用得着下咒啊,你这种站在那里不笑不动都像在散发柔光的人……”蓝眼睛似笑似嗔地从睫毛底下闪他一眼,又垂下去,“但事实上,你也没真的做好把底牌全掀开的准备吧。”
“彼此彼此,不是吗?如果你我互相提问,看谁首先没法作答,这游戏恐怕五分钟就宣告一盘结束。”
一度几乎冻结的空气不知不觉重又松弛下来。艾蕾奥瑙拉把前额抵在他肩头靠了一会儿,原本清冽的嗓音也在衣料里蹭出一种毛绒似的柔软质感:“那,我们慢慢来如何?”
这种温热蜂蜜似的气氛似乎也同样感染了他。雷克斯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想动,只发出一个懒洋洋的鼻音:“嗯?”
“有什么问题就好好问出来,如果没法回答,不管是不想说、不能说还是没到说的时候,都要如实告诉对方。谁都不许憋在心里,自作主张给别人定罪。”
“你就非要记这种仇?”
“换成你之外的别人,我理都懒得理呀。”
“从现在开始?”
“从现在开始。”
“那,解释一下你和莱姆斯·卢平的关系?”
艾蕾奥瑙拉猛地从他怀里抬起头。“……你该不会就为了这件事情生了我一个多星期的气吧?”
-
“他上学的时候选过古代魔文,我当时在做这门课的助教,见过不少次。他记得我,提示了我一下,否则我还差点没想起来。”
这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雷克斯自然没有异议。艾蕾奥瑙拉直到第二天都气鼓鼓的:“害我心慌意乱这么久!榛木魔杖是会感应主人情绪的,我这段时间施最简单的咒语都磕磕绊绊,N.E.W.Ts班的实践内容只能换成阅读和翻译!”
与其说这是生气,倒不如说是在撒娇,因此雷克斯安然接受,还挺乐意她继续维持这种错觉——他自己的情绪斗争还是留在自己脑子里就好。“那么请问,有什么能让这位受了冒犯、炸了羽毛的女士得到安抚呢?”
“她决定把这个问题留到拆开圣诞礼物的包裹以后。”
“离圣诞节还有三个多月呢。”
“时间充足。”少女竖起食指。“先说好,今年就算问我想要什么,我也不会回答的。”
她话音未落,黑发青年慢条斯理地抬手,一把握住这根正左右摇晃的手指。“我可不记得前两年是问过你的喜好再送的礼物。”
“所以今年我也很期待呀。”她晃晃头,颊边两团蓝光莹莹闪烁,而眼眸还比宝石更亮。
现在,他去年圣诞节时的判断的确需要抹掉重写,不过她很好懂这一点倒是一直都没有变。雷克斯上下扫她一眼,无声一笑,视线偶然扫到长桌另一端,弗立维正眼含欣慰,笑容满面地朝他们望过来。
这一幕似乎有些奇妙的即视感,勾起一丝尚未来得及褪色的回忆。于是他用另一只空闲的手端起南瓜汁,遥遥朝着拉文克劳学院的院长举了举高脚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