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之上再次恢复了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而热闹非凡,仿佛之前发生的都是幻觉。但是从唐僧师徒一路走过去,行人避之三里的样子看得出,我并不是在做恶梦。
感觉到暂时安全后,老戚小心翼翼地从土里冒出来,蜘蛛腿扒了扒我裙角:“喂,小善,你不会被他们吓傻了吧?”
我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傻倒是没傻,只是我现在腿儿暂时挪不了,可能刚才卡在那儿卡久了,骨头有些麻。”
老戚瞅了瞅我双腿:“……我觉得,你可能不是发麻而是发抖。”
等到人群中渐渐把那师徒四个人淹没之后,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蹲下来跟老戚大眼瞪小眼:“嘶,老戚你说,唐三藏那师徒四个人,到底发现我是妖怪了没有?虽然说照妖镜照不出我真身,可是吧,我只要跟那和尚一对上眼我就心跳加快、汗流浃背、血压飙升,再这么下去,我估计没等天劫来劈死我就先被他们那伙人活活吓死了!”
老戚叹了一口气,抬起蜘蛛腿搭在我鞋上:“小善你也别气馁,毕竟现在最惨的是我啊!其实我觉得吧,你也不一定表现得如此害怕,毕竟唐三藏对你还挺客气的。”
我表示奇怪:“难道,他当时对你不客气吗?”
老戚认真地想了想,十分客观地说道:“态度是挺客气的,不过是他在打算超度我的时候。其实呢,讲道理,如果有哪天我真不想做妖精了,也许我会去找他做一场法事!毕竟,长得这么帅的和尚已经不多了呢。”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犯花痴的老戚:天哪,唐三藏他有毒吧?
就在此时,只听长街尽头王城之前有人高声呼喝道:“九宫真人到——”我惊讶地睁大眼站起身来,只见一身白袍的迦楼罗卷着一大片烟雾从夸张的仪仗里淡定地走出来。
众人下跪迎接:“国师好——”
老戚看我这神色,以为我不知道内情,替我解释说道:“你不知道吧,昨天晚上你去找唐三藏他们的时候,伽罗主人已经暗自在这城中布好了局,现在她就是比丘国中的国师,而红孩儿现在估计已经在王宫里扮成了国王,就等唐僧师徒了。”
我长长地哦了一声,随抱着脑袋嘀咕道:“天啊,大姐头本来就因为雌雄同体,雄性激素分泌得过多而暴躁无比,这下她是更加分不清是男是女了。我的天,大姐头不会真的打算一辈子单身下去,然后棍棒管教我一辈子吧?!”我光是想想……我光是想想都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老戚无语:“我觉得你的关注点,似乎有些偏移。”
迦楼罗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面对着唐僧师徒面不改色地说道:“啊,三藏法师不愧是大唐高僧,风采超然,九宫真人心悦诚服。”说着便是向唐三藏作揖,然而在笼子里白鸽飞起引得众人注意的一瞬,她不动声色地朝我们这里的方向看了一眼,示意我们赶快离去。
抱着蜘蛛精躲在人群中,我看着迦楼罗同唐三藏之间的表演:
一个演的漏洞百出,一个装的视若不见。
老戚有些奇怪:“主人法力通天,干嘛还要变戏法,还变得这么假?”
我想了想,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地叹道:“一个是扮猪吃老虎,一个扮老虎想吃猪。唐三藏在演戏,大姐头也在演戏,两人演的是对手戏,都只不过是在试探对方的实力到底在哪里。昨晚上,红孩儿观察了唐僧他们对我的反应,估计姐她是打算自己下场亲自试探唐僧和孙悟空吧!总之啊,双方选手旗鼓相当,有一场好戏能看了。”
老戚见唐三藏跟着迦罗上车:“若是唐三藏真的同主人旗鼓相当,就算看不破你的真身,那也应该会怀疑你的身份。我总觉得,那个和尚待你有几分不一样。”
我牵着老戚准备抄小道去王宫:“等他打算叫孙悟空超度我的时候,咱俩就一样了。”话虽这样说,可我像是被什么吸引住一样,回过头踮着脚朝王车的方向望过去。
目光穿过茫茫人海,却不想直直落进了面无表情地回过头的唐三藏那双宛如黑玛瑙的眼眸里。
周遭仿佛哗地一下子猛地向后退去,没有了沸腾的人群,也没有了杂乱的喧嚣。我脸上布满泥土灰尘,唐三藏脸上戴着情绪伪装的面具,就这样在这个冷漠的人世里偶然相遇。
我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连牵着老戚的绳子都落在了地上,轻飘飘地发出了干净利落的回响。在唐三藏几乎是冷漠的面容中,我不知道到底是该紧张得立刻转过身,还是应该茫然地不知所措。然而,心上生出的忐忑、怀疑与揣测,都在下一刻玄奘绽开的笑容里云散烟消。
我怔愣地看着他露出的干净笑容,忘记了所有该有的反应,仿佛有藤蔓于宿命之中在心里扎根破土,迅速地在骨头之中缠绕蔓延——
“诶,小和尚,你不会是想拿着一本破儿歌就去拯救众生吧?”
“这位姑娘你可以侮辱我的能力,但是你不能侮辱我的梦想。”
“梦想?有趣,那你继续好好做梦吧。”
……
一段陌生的对白强行挤入了我的脑海,我皱眉头望着王车之上,一身缁衣褴褛的和尚——
剑眉星河,俊朗好看得能够让人轻易忘记所有的谎言与欺骗,尤其是那双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像是天上的星河。
“哇,那个东土而来的大师,看起来真的好帅。”
“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就想不开当了和尚了呢?”
“天呐,你们有没有看到他刚才朝我眨眼了!”
“胡说,大师看的明明就是我!”
周围的女子沸腾成一片,呼啦地拥上去,表示对唐三藏的欢迎。
我回过神来,手下意识地摸上脸颊,才发现烫得厉害:“真是见鬼了!老戚,咱们走吧!”久久不见回应,我低下头,这才发现大蜘蛛一动不动地望着王车走远的方向,只听大蜘蛛眼冒桃心地喃喃道,“好、好帅。”
我默默地叹了一口气:那和尚果然有毒!
……
王宫,地牢。
我因为迦楼罗的吩咐不得出现在众人面前,只好拎着烧鹅腿遛着老戚,去吓唬比丘国真正的国王。四周晦暗阴冷的墙壁上有鲸油壁灯常年燃烧着,可却因为那幽森的烛火,越发衬得整个地牢恐怖骇人。
老戚嘶地一声吐出冷白色的蛛丝,整个蛛身便吸附在了巨大的铁笼之中,吓得笼子中那国王涕泗横流,忙不迭披头散发地向我跪地求饶。
“求求你,求求你放了寡人,你要什么寡人都给你啊!”
比丘国国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黄金千两,哦不不,黄金万两,封官进爵……还是,还是你要寡人的王位寡人也答应你,求求你放我出去吧!”
我蹲下来跟他齐平,歪头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你的王位早已经不是你的,至于王城里的黄金,只要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你说的那些条件也许对凡人来说是难以拒绝的诱惑,可对我说来,根本不算什么。”
面前抓着铁栏的国王面如死灰,我扫了眼一旁露出獠牙的老戚,轻笑道,“你怕什么,蜘蛛虽然大可是它确不会咬死你,顶多咬伤你,让你痛一会儿,放心,我没有习惯杀人,不像你一样——”我想了想,嘴角弯着的弧度带着几分无辜的味道,“人面兽心、丧心病狂。”
比丘国国王还想狡辩:“寡人,寡人只是……”然而话还没有说出口,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惊恐交加地看着地牢的四方,仿佛在那四方中漂浮着什么令人恐惧的东西。
见他这副模样,我背过手抿嘴一笑,拨弄着额发:“怎么,现在才害怕了?这是你自己专门建造的牢房,怎么,忘记了吗?一千个孩子,被挖了心肝之后被丢在了乱葬岗里,不过前些日子我刚好有空,就把他们全部埋在了这牢房的地底下。”
说到这里,我猛地转身盯着面无人色的国王,装模作样地嘘了一声,“所以你最好安分一点哦,不然那些孩子饿了想要吃肉的话,我可是控制不住的。”
伴随着我的话音落,我身后便出现了一个个面色青白的孩童尸鬼——一个个开膛破肚,眉眼稚嫩可恨意戾气却是深重,眼神发直地盯着笼子里的比丘国国王。国王被眼前的一幕吓得肝胆俱裂,指着我:“你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嗤地一声笑,背着手走在昏暗的地牢之中。鞋底踏在石砖上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显得越发诡异瘆人。
“你挖了那些孩子的心肝,他们因怨恨入不了轮回便从此归我管。”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杀你,这些孩子嘛,可就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你了。”
比丘国国王手脚并用地爬着,朝我用力地磕头说道:“还请仙女饶命,还请仙女饶小的一命啊!!小的发誓从此以后再也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听信小人谗言,妄信长生不老之术了!”
我和老戚对视一眼,皱眉道:“长生不老之术?”
比丘国国王忙不迭点头,涕泗横流地说道:“约莫就是三年前,寡人生了一场大病,而宫中的御医没有人能治得好,此时城中出现一个老者出手治好了寡人。为了感谢那个老者,寡人特地送给了他百两黄金作为酬谢。就是那个老者他对我说手里有一古法,能保我延年益寿,甚至能有千年不老之功。秘方之中的药材早已采全,却差药引子,那老者说还需一千个小儿的心肝做药引子,如此我才生了这般祸心。”
“祸心?”
老戚阴阴说道,“那不如如今就剖开了你的胸膛,看看里面到底承的是祸心还是黑心!”
比丘国国王一见攀附在铁笼子之上的大蜘蛛竟然口吐人语,还朝他扑了过去,整个人吓得竟然一翻白眼便像个僵硬的木板彻底晕倒了过去。
老戚见他真被吓晕了过去,才悻悻作罢:“切,胆小鬼!诶,小善你做什么一脸凝重?”
我斜睨着地上的男人,若有所思:“我在想,他嘴里那个给了他药引子的老人,到底是谁。”
我看向身后的那些孩子尸鬼,一个八九岁的男孩便从里面走了出来:青白色的面容,眼底因为死气带着黑。我盯着他的眼睛,半响,男孩沉默地点了点头,表示我心里的猜想是正确的。
挥袖让他们重新入土,我皱眉对大蜘蛛说道:“老戚,你就在这里看着这个人,我出去找一个人。”说罢,我便凝神拈了一个诀,不顾身后蜘蛛嘶嘶声,一个闪身便出了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