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观察了他很多天。”
朝今忽然说,他高大的身躯和姬袅挤在同一座沙发上,愈发显得拥挤,“在你们来到这里的当天晚上,我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偏头看向姬袅,长长的大腿被禁锢在沙发和桌子之间,膝盖抵在沙发上略显疼痛,但这种微弱的疼痛却没有让朝今移动半分。
当天晚上?
不知道为什么,姬袅放在腿上的手忽然抓紧了裤子,指甲发白。他调整了呼吸,目光炯炯地看向朝今。
见引起了姬袅的注意,朝今眨眨眼,他面容英俊又少年气十足,配上蜜色的肤色半点不违和:“在那天晚上,他杀了和你同行的第三个人。并且——”
并且什么?朝今没有了下文,而是冷不丁突然做出总结:“已经过去六天了,你从来没有提起过他。”
他似乎很好奇,黑亮的眼睛看着姬袅,宛如一面镜子倒映出姬袅的整张脸:“你不在乎他吗?”
第三个人?
哪来的第三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姬袅已经从这句话里察觉到什么极度危险的隐喻。就好像头发一根一根崩断,姬袅清晰地感受到了血管在耳边鼓动的阴冷。
他两只手僵硬到几乎成爪,和裤子死死纠缠。他清了清嗓子,试图糊弄过去,“你说的是……”
他忽然想起了那只小狗。
那只狗在前天就出去后就没有回来过,但姬袅从未提起,也从未想起来,直到现在。
顺理成章的,姬袅开口:“我的狗已经不见三天了。”
同时他也有些心虚和愧疚。
“但是你也没提到过它。”朝今点头:“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阿哥是一个很冷漠的人。”
“但我不是。”朝今斩钉截铁地说,他的语速非常快,就好像这段话是谨记于心背诵了无数遍的台词,“我是一个热心肠的年轻人,开朗、爱笑,乐于助人,遇到危险也不会轻易退缩,除了偶尔会因为害羞避开人群。”
姬袅:“……”
想到朝今莫名其妙的性格,他几乎是试探性地提出:“小今,这话……是谁教你的吗?”
要不然……为什么会这么古怪?
一个人用“我”字来代称自己,便是极其主观的、从自身角度思考的,但是朝今这段话……明面上是“我”在如何看待自己,但内容却是极为第三者的。
就好像是旁观者为他下的定义,被朝今牢牢记住,现在使用出来了。
“唔……”朝今摇了摇头,“是我总结出来的。”
登时,姬袅咽了咽口水,动了动脚,想离他远点。
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姬袅的小动作,朝今又笑了一下,很开朗的笑容,却越发显得不合时宜。
他说:“在当天晚上,我和萧叔聊了聊,于是那天晚上的轮班中途从萧叔变成我了。我去找宴医生,但是他不在房间里面,阿哥,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他抿了抿嘴,似乎有些害羞:“因为那个时候的你也不在房间,你们是约好了一起吗?”
朝今靠近了姬袅,两个人手臂靠着手臂,他语气带着热度,木偶般的脸上却有一双审视的眼睛。
他把姬袅堵在沙发一角上,用着有史以来自他口中最冷漠的腔调审问:“你们……一起杀人了?”
“什……什么?”突如其来的指控让姬袅睁大了眼睛,“你在说什么?那天凌晨你不是在右厅看见我了吗?不,不对……”
朝今却是“啊”了一声,退回去左手捶了捶右手掌心,“差点忘记这个,确实。那时候是萧叔在值班,是他看见的!你和宴医生当时正在右厅里谈情说爱呢,萧叔还觉得阿哥和宴医生真是放-荡不羁。”
“所以?”他又猛地凑过来,“阿哥当时是和宴医生杀完人后一起躲在右厅里,萧叔说闻到了血腥味。嗯……因为肾上腺素过高,太、兴、奋、了、想、泄、欲、吗?”
他最后几个字说的很普通,但是一字一句一停顿,倒显得有些磕磕绊绊。
姬袅脸色瞬间红成了一片又觉得古怪极了,他不敢置信地瞪了一眼朝今,恼羞成怒:“你在说什么呢!满嘴都是胡言乱语,那天晚上我听到有人在外面敲门叫我,所以才开门出去看了看,结果在右厅遇到了宴端!”
“哦。”朝今说,“好吧。刚刚的话是我背的,那是姐……哥哥提到的。”
“所以——”他若有所思,“你不是杀人犯?宴医生是杀人犯。啊,那太糟糕了,我不是故意害你和他一起的。”
“什么?”姬袅一惊。
这句话让他差点在沙发上跳起来,甚至赶紧看了看玻璃窗外,外面一片漆黑,只剩下树叶在沙沙移动。
没人。
呼,他松了口气,揩干净额头上之前因为太过紧张渗出的冷汗。
不管宴端到底有没有真的杀人,朝今嘴里时不时的“杀”来“杀”去,再加上宴慈那副嗜血的模样,还有今天宴端那副精神失常要刀人的举动……
姬袅还是害怕了,现在几乎到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地步。
朝今乖乖说了声“对不起”,“哥哥让我道歉。因为我以为你和宴医生是同伙,想让你们反目成仇,所以才一直不停地用阿哥来的时候调-戏我的话刺激宴医生。”
姬袅:“等等——”
“没想到你们根本没有这种关系啊。真是亏本的买卖。”朝今老态龙钟地叹了一口气,“不是什么情人恋人就好。唔,不对,不是杀人犯就好。”
不是情人?
不是恋人?
都是朝今单方面的猜测?
不知为何,这个甚至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信息,但姬袅仍旧坐立不安。
他连牙津都在发颤,从心脏那么一点地方逐渐遍体发寒,像是一座石雕凝固在了沙发边缘。
可是K-013给出的模拟电影——
模拟电影的各种剧情是根据周围各种人物以及世界的任何字句文本录入输出的,姬袅头晕眼花地想起,有没有可能……模拟电影里之所以会模拟出姬袅和宴端之间的情人关系,是根据朝今所说的话?
不然为什么,为什么影片前期半点没有提及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是却在影片后期,他们来到度假村后——姬袅被宴端杀死后,突然提了这么一嘴。
还专门构建了宴端情绪压抑、爆发的特写。
姬袅恨不得自己现在直接立马晕过去。
他……他和宴端没有关系吗?
如果是数据,这个概率又是多少?
他不敢置信,连眼眶都红了。
那么,姬袅这些天眼中的“驯服”和“讨好”,岂不是都是自作多情、自讨苦吃?
如果K-013知道,一定会觉得那位心理医生对姬袅的描述总结真是没有一分一毫的差异。
如果是普通人,这时候首先会庆幸,庆幸自己居然依靠这种不靠谱的想法误打误撞活了下来;其次会害怕,害怕没有了想象中的亲密关系,只有仇人关系后……会落得什么下场。
可是姬袅,他很伤心。
他眼角绯红一片,他没有害怕和庆幸的情绪,只是像个小孩被抢走了玩具。姬袅那么、那么渴望的恋情,不过是一场误会。
每次他亲吻诱哄宴慈时,是以为两人是情人;他主动讨好递上手指时,是以为两人是情人;他拥抱宴端,不顾宴端想杀他,是以为两人是情人。
一切的一切,都建立在“情人”的基础上。
如果不是情人,姬袅就算再怎么想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得到更多的数据,他也不会踮起脚,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投进别人冰冷的怀里,满心讨好与欢喜。
睫毛颤颤巍巍,他心里觉得委屈,快要哭出来了,但是想到旁边还杵着一个疑似反社会的大活人,姬袅硬是憋住了眼里的水汽,不想让其他人看见这软弱的一面。
对了,宴慈和宴端甚至见过姬袅最不堪的一面。哭得抽抽噎噎,甜甜蜜蜜地抱着别人的脸献上亲吻,开开心心地替他们读书……
好、好羞耻啊。
姬袅连耳根都红了,两只手都在发抖。
他脱掉了手套,两只手因为紧张,十根手指汗渍湿滑,纠缠在一起时几乎要掰断指节。
——冷静。
——冷静。
他告诫自己。
又茫然,不知所措,这是失恋吗?
他又想,这只是一个猜想而已,还不确定呢,不能自己吓自己。
对姬袅来说,好像认知之中的亲密关系才更为重要。
朝今觉得奇怪又纳闷:“阿哥,你……”
听到呼唤,姬袅急急忙忙地抬起头,在自以为隐蔽的时刻用手掌磨了磨眼睫毛,试图把上面的水渍都擦掉。
他飞快落下手,重新放到了膝盖上,拘束地小声低语:“所、所以呢?”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姬袅说,“还在晚上拖着宴慈的尸体来这里,为什么要带上一具尸体?”
“你不想逃命吗?”
“逃命?”朝今一愣,“我不逃跑。”
“至于尸体,当然是拿来治病救人啊。”
朝今说完,看着姬袅的目光很是奇怪。
“该逃命的是阿哥你才对吧?”
虽然知道朝今不是那个意思,但姬袅还是慢了一拍意识到——
如果他和宴端根本没有任何关系,那么姬袅对着宴端、宴慈又亲又抱的时候,宴端和宴慈为什么不弄死他?
相反,姬袅最擅长察言观色,他看得很清楚——
他们根本就很喜欢姬袅的亲吻和拥抱。
所以……
姬袅用指尖擦了擦脸上红红的地方。
故事书上所说的那种与生死相关的浪漫爱情,还是降临在他身上了。
他开心一笑,在朝今说宴端“肯定要杀了他”时,漂亮的梨涡浅浅浮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