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玄门盛会在昆吾举行。
白徽一大早就被若耶溪折腾起来,拿着一堆华服在她身上比划。这次盛会不同以往,道中有头有脸的人都会过去,空桑可不能落了台面。
白徽平日指导弟子剑术,衣服上多多少少都有些划痕和磨损。温楚南早就把道服里里外外修了一个遍。为了这次盛会特意为她做了几件新道服,最后选定了一件竹青银丝暗纹的,倒是雅致古朴些。
她的头发向来是随便用乌木簪子或者绢布一裹,若耶溪这次特地用青玉冠为她束发,最后用六根银簪固定住。这么来来回回折腾就花了两个时辰。好不容易总算能出门,李春风又在山门口将她给拦住,抱着她的小腿死活也要跟着去。
“你就带我去吧,我保证不会惹事。”
“不行,那是昆吾,若是天虞我还能带你过去。”
“我就要去。”
白徽冷眼旁观看着李春风在地上打滚,最后还是松了口。不是她心软,是楚南着急要吃席上的点心,一行人总算紧赶慢赶到了地方。
昆吾本就奢华大气,这次显然是出了大手笔,美酒佳肴无数,就连待客用的杯子都是白玉做的。白徽正跟长渊谈论最近可有什么异样,温楚南心满意足自顾自吃着点心,眼里满满都是满足。青衡看见后,特意让弟子给他方桌上多放些吃食。
不少女修都悄悄打量着席上如玉般的男子,又不少胆大的都前去打个照面。莫半夏对此惊异:“师叔竟然如此受欢迎。”
“那可是,楚南现在可是道中第一美男,之前是微生陇。”李春风在树上喝着美酒为徒孙解释。
莫半夏神色不解:“还有这排行榜?不过我师叔长得就是好看。”
宿阙产生好奇心:“那我师父之前谁是第一?”
李春风打了个酒嗝:“你们认识,无涯子呗。”
“什么?”
两人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怎么回事那神经兮兮,整日不修边幅的前少阳掌门。
“前辈不会是胡诌的吧。”
“半夏要不然你问你师父去,她最清楚不过了。”李春风不知想到什么,笑得有些诡异。
“哟,楚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温楚南被猝不及防出现的无涯子吓得噎住了喉咙,呛得直咳嗽。成阳抬手递给他一杯茶水让他润润嗓子。
温楚南抿了口茶水,温声道:“无涯子长老有何事吗?”
无涯子凑到他耳边,窃窃私语:“哎,你知不知道那个李春风其实是你师姐她爹呀?”
温楚南一听这句话,差点又被噎住。不会又是那个死老头给他说的吧?这种胡言乱语他竟然也会相信。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成阳直接拖着不成器的师兄去一边,丢脸也要分清场合。在少阳天天胡说八道也就算了,不能到外面再丢人现眼。
温楚南手中的点心已经没有心情吃,面上不显,但心中已经把李春风给大卸八块好几次。想着要让他赶紧离开空桑,省得再说出什么胡话。
这边白徽眸色微沉:“你说妖族最近没什么动静?”
长渊点头:“确实如此,可有不妥。”
“这是总觉得有些蹊跷了,毕竟四方城的事情……”
“既然事情已经结束就不要多想。”
青衡施施然走过去,长渊面色一喜,但她只是柔柔一笑,眼神示意白徽过去。二人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白徽看她满脸严肃,疑问道:“怎么了,”
青衡鲜少露出这么着急的神色:“你师父怎么也过来了?”
“有何不妥吗?”
“我家掌门今日也会出席。”
“你说什么,”白徽语气也骤然变得慌乱,“她不是还在闭关吗?”
“可今早她就突然出关,马上就要过来。”
白徽总算知道李春风这死老头为何死皮赖脸非要跟着过来,原来是为了心上人。
青衡犹豫道:“要不然你让他先离开,省得一会儿出事。”
“他怎么可能轻易离开,算了。对了,你师弟怎么不在。”
“他去闭关了。”
还真奇怪,该闭关的出来,不该闭关的进去。白徽想了想还是把师父给支走,没想到已经有人在教训他。
“李春风,你怎么也在这里!”
正往怀中塞酒的男人动作忽地一滞,瞧见疾言厉色的宋扶安,李春风吓得转身就跑。可惜对方轻轻松松地用银丝把他拴了个严实。
她低声警告:“别忘了你什么身份,快走为妙。”
“白白,赶紧救我呀。”
李春风被拖着身子路过扶风,赶紧抓住师兄的一脚,然而对方并未理睬,高声喊道。
“泽明掌门到。”
面若寒霜的女人御风而来,紫衣玉冠,端庄高雅。她眼角有些微微的细纹,但是那气度依旧让人觉得美的灼目。所有人立即停下交谈,微微颔首向她表达敬意。
泽明掌门坐在主位之上,视线滑到某人时脸上时神色顿了顿,随后又很快移开。
白徽看着安静如鸡的李春风刚松了一口气。可这人家伙依旧痴心不改,在众目睽睽中喊了她一声师父。
然而高台上的女人并未多看他一眼,冷淡地说了一个字。
“滚。”
底下议论纷纷,不少老人也认出他,这被逐出师门的人竟然还有脸回来。李春风并未恼,在众人打量的目光中,勉强笑了笑,转身径直离开。
白徽紧跟着出去,泽明掌门面色微依旧继续主持着接下来的事宜。
李春风跑来到一棵梧桐树前,他背对着白徽,轻轻地抚摸着上面的痕迹,喃喃道:“她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你活该。”
一向笑嘻嘻的李春风终是落了滴泪,红着眼眶,依旧倔强道:“我就乐意,怎么了。”
白徽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何如此不可救药,毕竟她还没见过哪一个徒弟敢对师父以下犯上,还公然表达爱慕,简直是自找死路。
“你凭什么能痴心妄想你师父。师父就是师父,你要是当时真为她好,就应该脱离师门,再做打算。你倒是厉害,心思一点都不遮掩。还有刚才,你明知道她对你无情,还舔着脸上去,故意让她给你难堪。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李春风知道她终究心里没有他,可是还是想让她的目光多为他停留。
“你根本就不懂!”
白徽冷飕飕道:“我为何要懂,我现在差人现在送你就回去。”
李春风抹一把脸上的泪,委屈巴巴撅着嘴:“我才不回去。”
“那就把嘴给我闭上。”
白徽又带着李春风落回了座,本来没有他的席位,这家伙直接挤走师弟的位置,还抢走桌上的糕点。”
温楚南气得双目泛红:“师姐,他吃我的点心。”
白徽脑门发疼,淡声道:“你先去和成阳凑一凑。”
温楚南只能不情不愿起身,狠狠瞪了李春风一眼。
“白白,他竟然瞪我,我好歹也是他明面上的师父。”
白徽直接将一块糕点塞住他的口,冷言道:“闭嘴。”
她就不该带他过来。
玄门盛典第一天不过是众人进行祭拜和宴会罢了,倒没什么特别的。
散了场之后,众人就带着自家弟子去了下榻的地方,一些勤勉的弟子会在练武场进行修行。
白徽却带着半夏去了山下,七月十五,地府赦罪,山下有不少人在河边放着莲花灯。
莫半夏看着行人聚在河边,疑问道:“师父,他们在做什么啊?”
“放河灯,为那些逝去的亲人祈福悼念,”白徽摸了摸半夏额间,“等到有一天,半夏你也会为我放河灯的。”
“才不要呢,师父那么厉害,从未输过,才不会……”
莫半夏迟迟没有说出那个字。她无法想象师父不在的以后。
白徽只是望着她,终究没再说什么。她毕竟还小,有时候一些事情以后就明了。
“师姐,快过来付银子。”温楚南眉目含笑,遥遥对她喊着。
她会心一笑:“来了。”
白徽走进看见那身旁大包小包的,心脏不由就开始疼,温楚南才一会就买了不少点心小食。
“这么多你吃得完吗?”
“还有其他人呢,吃得完。”
可白徽清楚大部分最后还是落在师弟的肚子里。
莫半夏还在河边看着人们点上那一盏盏莲花灯。所有人都面色肃穆,嘴里念叨着什么。她心一沉,突然开始恐惧自己也会面临着一天。
“你在害怕什么?”
女子猝不及防出现在莫半夏眼前,发鬓中间斜插了一根牡丹簪子。昳丽的容貌在人群中格外出众,上挑的眼线更显妩媚。酥软的声线格外惑人。
莫半夏退后几步,满脸防备:“你是谁?”
女人眼眸闪过一丝厌恶,刚要再走一步,停止了动作。
白徽陡然出现在徒弟身后,柔声道:“半夏你去跟你师叔逛逛去,师父跟她有话要说。”
“嗯,好的师父。”
莫半夏乖巧点头,去找师叔。温楚南也看见那个女人,面不改色带着半夏往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白徽神色冰冷:“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这辈子不会和她相认。”
女人故作媚态,轻笑一声:“你不要想太多,我是来找你的。”
二人四目相对,一青一红,一清冷一艳丽。
“听说那个男人死了。”
“是我动的手。”
“这么杀了他还真是太过可惜。要是我就一口一口吞下他的肉,活生生的让他流血而死。”女人眼神狠厉。
“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看在你救过我们涂山的面子上,我来提醒你一句,最近妖族的几只大妖似乎在密谋什么。”
“我知道它们聚集在风月楼里。”
“也是,什么事情都逃不过灵枢掌门的眼睛。”
白徽早已知晓,要不然李春风怎么会乖乖在那种地方待那么长时间。
“我们涂山一向没有兴趣参与这些的斗争,但是那个大人给出了一个非常诱人的条件。”
“什么大人?”
“没有见过脸,只有一只丑不拉叽的灰狐狸跟我们进行交谈。”
白徽心想应该是那个叫廿九的狐狸,又问道:“它是你们涂山的狐狸吗?”
“怎么可能,我们涂山怎么会有那么丑的狐狸,你还是去青丘问问吧。还有,天虞一直派人偷偷打听十五年前的事情,他们似乎想抓你的把柄。”
她想不到道中的人也会这么处心积虑找对方的软肋,还真是虚伪至极。
“我知道了。还有我希望你不要再出现在半夏的面前。”
“我当然不会出现。”因为那个孩子对她只是一个耻辱,看到她就会想到自己那愚蠢又可笑的过去。
“你对那个孩子还真是好,刚才她好像很害怕以后也变成这放河灯中的一人。”
白徽眼里多了一抹温情:“我是他的师父,自然会对他好。”
女人嗤笑一声:“你这个烂心肠的好人,我有时还真是看不惯,提醒你一下,有时候还是当心狠一点,要不然小心伤到自己呦。”
河灯随着湖面的流动,往远方送去,带着对逝者的思念,现存亲人的祝福。
隔着河岸,白徽看见了沈清让的身影,他旁边摆放着一百多个河灯,被一一放在河面上。
也不知道是为谁悼念。
白徽正看得入神,有人来她身边也不知晓。男人幽怨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怎么又在看他?”
白徽被微生陇猝不及防的出现差点吓得跌倒在水中,定了定神:“你不是去闭关了吗?”
微生陇瞥了一眼对岸的沈清让,敛眸道:“刚出关。”
哪有这么快就出来的,你这应该算是闭门思过吧。
白徽继续瞧着水中那一朵朵莲花灯,沉静的眼眸中多了些许他看不懂的神色。外人总觉得白徽为人亲近,可微生陇总觉得她的眼神就似那江南蒙蒙的烟雨,让人看不真切。
“我听说了你师父跟我们掌门的事情。”
白徽叹了一口气:“我想现在道中的人指不定都在嘲笑他不自量力。”
“可至少他有胆量说出自己的心思。”
白徽有些惊讶他会说出这种话,毕竟在她看来微生这人无心情爱,竟然也会夸赞李春风这种不着调的行为。
“微生,你在胡说什么。徒弟爱慕自己的师父,这本就是乱了纲常的事情。若道中人人都如此,岂不是乱了套。何为师,何为徒?”
微生陇敛目淡声道:“我只是欣赏他说出心意的那份坦荡。”
他侧目看下白徽的侧脸,她清冷的眉眼被莲花灯映上了一层暖光,煞是好看。
白徽却立马否决:“坦荡又如何,最后还不是什么都没得到。甚至连成为徒弟的身份都没有。要我说他还不如将那心思藏一辈子,至少这样还能陪在她身边。有些事情一旦戳破,得到的只是远离。这又何必呢?”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有些事根本就不是藏得住的。在你看来可笑的事情,可能是对方不知道鼓足了多少勇气才说出来。”
微生陇语气冷冽,胸膛呼吸得局促,一双眸子牢牢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
白徽还没弄清他怎么突然又生气了,刚想拦住他却不小心拽住了他的发带。
微生陇莫名感到委屈,冷着俊脸,红着眼睛瞧向她,白徽却以为自己是扯到了他的头发,连忙道歉道:“抱歉,我并不是……”
对方什么也没说,人直接扎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消失无踪。
白徽只好自顾自说道:“微生这脾气最近怎么这么怪,动不动就一声不吭走人,跟十几岁的孩子似的,越活越回去了。”
因为多带了一人,分给空桑的客房不多,白徽就将屋子让给了师父,自己去跟青衡先挤一挤。
劳累了一天,二人先来到后山温泉先泡一会。
茫茫的白雾遮挡二人的身影,白徽靠在石头上闭着双眼喟叹道:“你们这的温泉还真是舒服,上次走得匆忙,都没多泡一会。”
青衡的头发散开在水面上,更加衬得她容貌清丽,她愣了愣:“上次?”
白徽发觉失言,轻咳一声:“啊,上回不是来过一次吗?”
青衡察觉到她神色异样,但只是淡淡笑了笑,没有多问。看着白徽后背纵横的疤痕,她眼里泛起了淡淡的疼惜,柔声道:“我这里有上好的膏药可以祛疤,用不用我帮你涂一涂后背。”
“不必了,”白徽轻轻摸了摸那些微微凸起的伤疤,摇了摇头,“有时候一些痛苦的事情还是记住为好。”
青衡眨了眨眼睛,口中泛起一抹苦涩。有时候她还是真的很讨厌白徽这种样子,将所有的伤痛憋在心里。
“其实,有些事情你可以告诉我,这样你心里不会那么难过。”
白徽嫣然一笑,亲昵地拉着她的胳膊:“有的事情还是我一个人承受为好。”
痛苦分给别人只会让别人也痛苦。
毕竟那是她的过去。
从温泉中出来,白徽刚准备就寝,有一弟子传话说泽明想见她,她心里想着该不会是李春风又做了什么蠢事,换好衣服就去拜见她。
白徽被引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气质如华的女人正端坐在石凳上,面前还摆着副棋子。
“听说你的棋术不错,来一盘如何。”
“晚辈却之不恭。”
白徽执白子先行,泽明不慌不忙紧随其后。接着落子声很快响起,没有一点的犹豫。
泽明漫不经心道:“在你们这一辈中,我最看好的就是你和青衡。”
“是吗?我以为你会更加青睐微生。”
毕竟他应该是昆吾现如今实力最出众的。
泽明不疾不徐道:“那孩子道术固然不错,但是心性太过浮躁,青衡的性子更加沉稳些,做事也周到。掌门之位不是看谁最强,而是看那些错综复杂的复杂的关系能否处理好。这一点你师弟就比你做得好多了。”
白徽眉头微挑:“莫非您是想把昆吾掌门之位传给青衡。”
青衡虽然办事一向妥协周到,掌门之位自然是担得起,但是医修的身份恐怕让她不能服众。
“所以还有劳白徽你以后暗中多帮她一把。”
白徽附和道:“我定然会帮她的。”
“你下棋和你的刀法相比未免也太柔和了。”
白徽对此无所谓:“能赢就行。”
“可是你的棋子也失去不少,这样护不了你想要保护的人。”泽明嗓音低哑了些,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白徽面不改色,轻轻落下一子:“那又怎样。”
泽明眸色一暗,指尖在半空中微微停住,她输了。
女人起身拱手,眼角微微勾起,明明面上在笑,但是语气森然:“真是抱歉,棋我赢了,人我也护得住。”
白徽刚一转身,后面的人幽幽说道:“你母亲曾救过我的性命,所以我劝你有些东西是应该割舍。”
“泽明掌门这句话说得固然不错,但好像你也没有做到,要不然我师父当时用了禁术时,你怎么生生为他挨下几十道破魂鞭。”
对方没联想到自己反被她噎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身青衣消失在眼前。
没办法,毕竟那是她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