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璃儿，近些。”
幻影中的贺千山朝芜清璃招了招手。
芜清璃只得僵着身子往前迈了两步，在裴幽见身边坐下。
生疏的称呼在舌尖绕了好一会儿，芜清璃才终于喊道：“……师父。”
贺千山点了点头，道：“听你师兄说，你昨日因堕魔弟子晕了过去，可好了？”
芜清璃拘谨回道：“已经好多了，师父不必挂念。”
“嗯。”幻影中的贺千山山摸了摸胡子，沉吟片刻后问，“那误服大醒丹后，除了不记得从前的事情，可还有其他不妥？”
“……也没有。”
与贺千山说话时，芜清璃放在膝上的手不由得抓紧了衣裙。
她不太敢直视贺千山，虽然对方看着和颜悦色，但在他的目光之下，芜清璃总觉得自己所思所想能瞬间被看穿，秘密也无处遁形。
明明只是过了一会儿，她却已如坐针毡，后颈处都渗出了些许细汗。
好在这时房门处响起一阵脚步声，裘安和颜灼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颜灼还打着哈欠，她一边走到小红身边坐下，一边不掩抱怨的对着贺千山道：“师父，你怎么挑这个点用映影石，这大半夜的，师兄火急火燎去叫我，可把我吓了一跳。”
贺千山捋着胡子哈哈一笑：“为师也是一时忘了现时所在的地界正是白昼，而你们那边却已是深夜了。”
裘安奇道：“师父这是跑哪里去了？”
颜灼挑了挑眉表示不知，又对贺千山道：“师父，你之前不是说快回峰了么，是不是又忘了？”
“是啊是啊！师父，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裘安也连忙问。
闻言，贺千山苍老的眼中有一抹黯淡一闪而过，他笑着打马虎道：“哎，不急不急，这天下万般景致为师还没看够呢。”
他忽然转开话题：“好了，说了半天，别只聊为师了，说说你们吧。如今你们修为也不算低了，可有想好往后都打算做些什么？”
裘安挠了挠头，黝黑的脸上咧开一嘴大白牙道：“我觉得能一直在小云峰上，和师弟师妹们一起修炼就好！”
贺千山笑而不语，将目光移向颜灼：“灼儿，你呢？”
“我嘛……”颜灼看了眼身边的芜清璃，“其实我还真没怎么想过，不过当务之急是帮小师妹恢复记忆。”
“嗯。”贺千山点了点头不做评价，看向裴幽见。
裴幽见平静道：“我想以乐修之道入九重境。”
如今修真界乐修一脉人数稀少，修为最高者最高也不过八重中期，裴幽见这个目标很算宏伟。
可贺千山依旧没说什么。
轮到芜清璃回答，她在贺千山的目光注视下不自觉低了头，半晌硬着头皮取巧道：“我就想着先找回记忆，然后努力修行，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说着也有些紧张，怕这般糊弄贺千山会生气。但贺千山只是对着他们朗声笑了笑，接着道：“你们几个啊，修为是上去了，却还是年少心性。”
他顿了顿，道：“我看，既然你们都没想好要做什么，不如先替下山替你们师妹寻药如何？”
几人闻言皆是一愣，颜灼最先反应过来问：“师父的意思是师妹的失忆之症可以治？”
小红也有些心跳加快，若是能恢复记忆，于她而言怎么样都是好事。
激动压过畏惧，她抬眼期待地看着贺千山。
贺千山却不置可否，只道：“明日为师给你们指几个地方，你们下山寻药，若那几味药材都能找到，想来你们应该也能有些成长。”
他摸着胡子叹了口气：“到时，兴许就算不用为师指点，你们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了。”
“太好了！那我们早日下山，尽量早些帮小师妹恢复记忆！”裘安兴奋道。
一旁的裴幽见倒是面色沉静，他对裘安道：“此次九霄门因关鸣的事暂停了大比，且现下还未查出眉目，大比结束较以往要晚上许多日。”
颜灼接话：“所以师兄你别激动，我们最快也要下个月初才能下山。”
裘安闻言顿时泄了气，芜清璃的心绪亦凉了几分。
不过有药能恢复记忆就好，早一时晚一时，应当也不影响什么。
正如此想着，只听幻影中的贺千山笑问几人：“大比很枯燥吧？”
“枯燥到令人发指。为了几场比斗得和一群讨厌的人相处，一出门就被几十几百双眼睛盯着要谈论是非，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想比。”颜灼道。
芜清璃与其余两人也点头赞同。
“其实若你们不喜欢，想早些下山倒也不是不行。我记得历届群英大比皆是可以弃权的，不是么？”
几人一愣，颜灼抚掌赞道：“对啊！我们怎么就没想起来！”
裘安也笑眯了眼称赞：“还是师父有办法。”
一旁的芜清璃高兴之余，看着身边几人与贺千山却是忍不住嘴角一抽。
原以为一峰之主是个正经庄重的，结果还能这样？
*
第二日。
用完午食后，芜清璃一行人一边走在前往云星楼的路上，一边研究一刻钟前贺千山指的几个地方。
裘安掰着手指头：“临江城，青荫洞，还有个……哎！我怎么又忘了！”
“还有宁乐村。”芜清璃补充道。
“对，就是宁乐村！三个地方三味药，这样看来，小师妹你很快就能记起以前的事了！”裘安十分乐观地道。
芜清璃虽也心存几分憧憬，可看着那三味听到没听过的药材名，觉得恐怕不是容易找的。
果然，只听颜灼给裘安泼了一盆冷水：“师兄，不说别的，只一个青荫洞怕就能把咱们好好磋磨一番，若我没记错，如今九重境的妖王墨龙就在那里。”
芜清璃想了想问：“如今妖族与人族关系怎么样？”
“不太好。”
前日才见识过九重境灵压的芜清璃不由得心下一凉。
还没拂去小臂上骤起的鸡皮疙瘩，又听裴幽见开口道：“墨龙在三十年前便已入了九重初期，但为护佑被人修围剿的众妖损去大半元神，修为才不得再进。”
“所以那些人修里……有咱们云栖宗的人吗？”
“应是没有。”
颜灼走在前面幽幽道：“但也不会给人修好脸色就是了。所以我们先去临江城……”
说到此处，颜灼话音倏然一顿，走在后头的芜清璃几人屏息片刻，也发现了不对——
有人在跟踪他们！
芜清璃才将手按到腰间剑鞘上，裘安已经作戒备姿态护在她身边，而裴幽见转身向那道陌生的灵息袭去，玉箫在他指间一旋，竟如锋刃一般凌厉。
但背后那道身影同样敏捷，一个点足后撤，只见裴幽见的玉箫只碰到一片穹灰色衣角，那人影便疾速朝一旁的白墙掠去。
然而他再快也逃不过颜灼与裴幽见两人的合击。
于是还没等他越过墙头，颜灼银针飞出，那道身影便是一僵，紧接着整个人重重摔了下来。
“唉哟！”
听到这带着几分熟悉的怪叫声，颜灼眉头一皱，朝背部面天、整个人以“大”字型趴在地上的偷听者走去。
颜灼单膝蹲下拔出他后颈的银针，接着冲一旁的裘安使了个眼色。
裘安捏了捏拳头，动作粗暴的将那人翻了过来，见到那张俊美却总是带着几分贱兮兮笑意的脸孔，生气道：“果然是你！”
芜清璃凑近颜灼身边小声问：“师姐，这人是谁啊？”
“他啊。”
颜灼白了一眼被裘安提溜着的正讨好笑着的谢完，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嫌恶道：“他叫谢完，千灵山的，脑子不太好使。”
一听谢完是千灵山的，且方才他偷偷摸摸跟踪他们，芜清璃心跳一紧。
她看了一眼看上去不太靠谱的谢完，想到昨天半夜因为太晚就没有单独再把今日要去找长老们弃权的事告诉谢惊尘，心想千灵山该不会是从哪里听到了风声，就派了个人了探查吧。
可他们怎么知道的，难不成还有眼线？
芜清璃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太大，便觉得只是自己多疑，勉励稳了稳心绪。
但以防万一，她还是先发制人，瞪着谢完质问道：“你鬼鬼祟祟跟在我们身后是想做什么？”
谢完被裘安提着，原本松垮垮的领子勒在脖子上很是难受，他抬手松了松喘口气，嘴硬狡辩：“什么跟踪，顺路不行么？这道又不是你们的，我还想说……咳咳，我还想说你们突然转过来打我做什么……哎哎！你干什么！你们别乱来啊！”
谢惊尘惊恐地看着颜灼手里逐渐朝他面门逼近的针，一边挣扎一边闭眼高声道：“救命啊——要杀人啦——”
芜清璃看了眼不远处回过身惊恐地朝这儿望的几道身影，指了指道边的一株大树提议：“那个，师兄师姐，我们要不把他带到那后边？”
谢完闻言瞪大了眼睛看着芜清璃，很是不可置信：“你竟……唔唔！”
他话没说完就被裴幽见点了哑穴，只能用飞舞的眉和失望的眼控诉：你竟然这么心狠手辣！枉费我帮你和惊尘图计！
方才谢完那声吓了芜清璃一跳，好在谢完最终没能说出什么来，她才松了口气。
三人合抱的树干之后，颜灼示意其他人退开，手中四根银针轻轻在谢完眼前晃着，笑意明媚却语气危险：“怎么样，想好怎么说了吗，你偷听我们说话想干什么？”
谢完惊恐地使劲点头。
颜灼双眼一眯，料谢完也逃不掉，两指在他身上一敲解开哑穴。
“我知道我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但你们也不能以多欺少强抢民男啊！”
谢完一能说话先是如是高声控诉。
见眼前几人都脸色阴沉地看着他，又连忙改口：“我真的就是顺路！恰好听到你们说话，再恰好没忍住多听了几句，但是我真的没什么坏心的……”
谢完说着还有些委屈，一副小媳妇的模样。
芜清璃被自己脑中冒出的这个念头恶心了一下。
她不了解谢完，只觉得这人泼皮无赖，但颜灼她们可不信他没什么坏心。
“这天底下可没几个人比你心眼多。”
“就是！当初你差点把小云峰翻了个天，我们可还没忘呢！”
眼看银针马上就要扎下，电光火石件，谢完余光瞥到路上一道熟悉的身影，忙扯开嗓子叫道唤——
“惊尘！谢惊尘！快来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