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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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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决定三日后启程,于是在岛上的日子忽然清闲了下来。就在前些日子,常笑与素荣尚对彼此戒备异常,如今已然能算得上朋友了,总是趁常芙下课后带着她上山抓鸟下水摸鱼,好不快活。三日里,夜明岑倒成了最忙的那个,一天到晚连不系舟的台阶都未下过,不是站在外面遥望天际,便是遁入夜闻涛东翻西找。常笑是第一个瞧出异常的,便趁素荣带常芙外出了,小心探道:“师尊最近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成天总是见您魂不守舍的,弟子帮您一起找吧。”

夜明岑神情颇为慌张,心下却道:决计不能让他知道我在找什么!便想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常笑心下不解,却也不能僭越,便每日痴痴地守在不系舟,也不抓鱼抓鸟了。

待到夜明岑几乎把夜闻涛的藏书翻了个便,各中缘由便也能解释的清了——原是他最近一直困惑于心境比试中的场景,每每想起都会羞赧地避无可避······并且不难看出自己以前颇爱看些没正形的闲书,如今从头翻阅,夜明岑惊叹自己简直是个······是个断袖!书中描绘的多是男子之间的情爱,不乏有图文并茂者,看得夜明岑眼前一黑,惊叹:我以前竟如此癖好这些闻所未闻的猎奇之事?

他沉默半晌,花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把藏书重新整理归纳起来,一边拾起书籍,一边拾起过往。他思量:不管怎样那都是以前的我,既是以往,便不必困扰······思及此,手边出现一本陈旧古朴的杂记,封面无字,却被蛀食严重。他鬼使神差地拾掇起来,翻开第一页,灰尘惊掠过眼前,却见内中所记全与岐黄之术相关。此记每一页都精细地画了药草的图案,旁边工整地写上药名及用法用量等等······夜明岑看得入神,轻轻念出书中所录,心下雪亮——这是自己手写的笔记。夜明岑只觉得奇妙,越往后看越觉得竟像是在与过往的自己对话一般。忽然,他翻开了没有绘图的一页,字迹乱砌,涂改颇多。夜明岑想:或许当时的我心乱神移,且看写了些什么:

癸卯仲春夜,常笑于我俱服宵千金,忽见其药不敌,春药也。竟与常笑行房中事,妄矣!予以常笑家人所视,今如此,我不知所为矣。予实好之,非家人之所好,亦非师徒之所好,欲与之为道侣。甚不可思,而师焉。不知其所欲,其人悦我乎?如其不好我乎?吾不能使知我爱之。我为其师尊,非可行之也。

日记写到这里便结束了,夜明岑大气也不敢出,眼前昏昏暗暗地,手中所捧的每一个字都认识,放在一起却如同混沌一般将他深深吞噬,难以自拔。如今细想:原来那番云雨场景竟是真的,常笑时常表现出超乎师徒之间的殷切关怀,总是对自己千般万般好,对他人却冷淡如同擦肩而过的陌路人,简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兀自叹了一声,自嘲似的轻声说道:“我对常笑的私心,原来一直都算不得清白······”即使遗忘了过去,但那感情依旧尘封在心,轻轻吹拂,便又重见天日。

如今,我还能一如既往地漠视内心对常笑的······歆羡吗?

——是歆羡吗?还是爱慕?夜明岑沉默半晌,轻轻合上杂记,拢于袖中,似是旧事太过沉重,压皱了他的眉头······

出发那日正是秋分。

清晨,光风霁月,海阔天清。四味阁广场上站着不少人,为夜明岑等三人践行之后还遥望着远去的千机鸟。那天夜明岑一改平日里白衣玄裳的习惯,穿了件墨绿色的衣裳,袖口领缘处都绣着清隽零落的竹叶,外披那件可浴火栉雨的黑色斗篷,像是一片竹叶落进了深潭之中。常笑站在他身旁,为他撑着伞,不忍细看,越看越觉得他身形瘦削单薄,心中不免疼惜。师徒二人各自怀揣心事,心绪难宁。唯余素荣一人心别无所思,只是静静待在旁边看着他们。

俄顷,夜明岑打破沉寂,轻声问道:“常笑累不累?不必如此劳神,去歇息吧。”说罢便伸手去接过传来的伞柄,孰料常笑并没有松手的意思,夜明岑的手便恰巧覆在常笑的手背上。

常笑朝他会心一笑,说:“师尊,外面的风愈来愈大了,浑浊海腥气息。路途尚远,恐生不适,随我一道去旁边坐会儿吧。”

夜明岑刚想说什么,又顿了顿,遂将心事沉了下去,只应了一声,缓缓收回了手。

这一路上夜明岑颇为拘谨,仿佛刚与自家徒弟结识一般。常笑自然察觉出师尊有难言的心事,便乖乖守在一旁,一路上也不再嘘寒问暖,混像是做错了事的小狗一样。直到金乌隐入云翳,行程已经过半,于是三人决定结束今天的跋涉,找一个去处好歇脚。千机鸟下地后遂化为一只母鸡模样,带着三人寻到一个热闹非凡的镇子上。

借着天光还未隐去,瞧见那镇口处立着一座三间四柱的琉璃牌楼,上面阴刻着“百柳镇”三个隶书大字。素荣缓缓念着:“百柳镇······”再将目光投向远方街景,只见街头巷尾无不长满了百年柳树,更有粗壮者一人都抱不下。三人缓缓踱步在这个陌生而又新奇的地方,有趣的是,这里的每一棵树上都挂满了红色飘带,仿佛在迎接一场天大的喜事,好不热闹。

三人走到柳树长街尽头,拐角便到了夜市里。

街对脸儿那一爿爿错落有致的食铺酒肆,高高地挂出各色幌子,全都氤氲在炉灶沸腾起的喷香雾气中,暮色下显得极为熨帖温馨。周围还有不少小摊小贩,挂着灯笼,照得周围亮堂堂地。或推着小车贩卖,或支一张小桌,桌上摆的东西琳琅满目,或款式新颖的胭脂发簪,或书法字画。他们热情地为驻足的人们展示着自家卖品,神采飞扬。在这暮色四合的大街小巷里人们摩肩接踵,无不喜上眉梢,举止轻松惬意。

夜明岑不禁喜形于色,激动地对常笑说:“许久不曾见到这番景象了!大家好像都很开心呢。”此时天黑着,他收起了伞,欢快地汇入人群中。

常笑向身旁素荣示意紧随,一扭头,却发现素荣已经被夜明岑带着涌向夜市中去了。这时,夜明岑也回过头来,笑着向他招了招手,说道:“快来!”常笑暗自呷醋,却从善如流地牵住了夜明岑的手,末了将他的伞接了过来揣好。

素荣的银白色长发在人群中十分惹眼,乍一看还以为谁家貌美的千金小姐出来游玩,人群中有不少人都为他姣好的容颜驻足。他倒浑然不在意,只是流连在各个摊贩跟前,终于挑到了一款心仪的小玩意儿——绒花发钗,钗上装饰着一串栩栩如生的洁白橘花,钗尾坠了几片岫玉做的绿叶流苏。素荣欣喜地问道:“主人,这个好看吗?”

夜明岑瞧着,夸道:“橘子花······不妖不艳,素雅却不失华丽,很适合你!我帮你戴上看看。”

常笑在一旁发酸:“这一看就是姑娘家戴的,你弄那么好看干什么?”

素荣正低着头让夜明岑摆弄,无所谓道:“我既非男非女,自然不必受人间约束,我想戴钗便戴钗,想穿罗裙便穿罗裙咯。”

常笑撇了撇嘴,“嘁”了一声,便没再接话。转头看见隔壁摊上出售各种傩面、陶器,便凑了上去仔细挑选起来。小贩热情招呼着:“客官,这是本地特产泥咕咕!有飞禽、走兽、生肖的款式,可以吹出响儿来的,随便挑随便选!”

常笑在众多款式中挑了一个飞燕造型的泥咕咕,放在手心仔细端详,燕子尚不足常笑手心那般大,黑色做底,上面绘着色彩鲜艳的花卉图案,不失精巧,十分可爱。常笑问道:“怎么吹的?”小贩便指道:“对着这个小口吹就行了。”常笑照做,泥咕咕发出“呜呜”低沉的声音,虽说有些怆然,无端让人联想到离别的场景,但他却爱不释手。

正在他把玩泥咕咕的时候,夜明岑挤到他身边,问道:“你喜欢这个啊?还能吹?”顺手便接过去,对着飞燕的小口吹出声音。常笑来不及阻止,却见夜明岑一脸新奇地瞧着泥咕咕,又想到刚才,于是目光不由自主地便停留在他的嘴唇上······不知是不是周遭的爇烛的灯笼太多,常笑靠得近了惹得一身燥热,脸也跟着红了。

夜明岑付了铜板,将泥咕咕递到常笑手里,引来素荣一阵逗哏:“这分明是垂髫小儿的玩物,你怎么爱不释手呢?”

常笑骄傲道:“师尊给我买的!”

素荣也不甘示弱:“我的钗子也是主人买的!”

二人插科打诨争论了一路,夜明岑夹在中间好生为难,终于走进客栈,他俩方才消停了。

这个客栈从进门就见四处装饰着大红的“囍”字与红花,夜明岑见掌柜约莫知天命之年,探问道:“掌柜的家中是有花烛之喜吗?”

掌柜的忙停下手中活计,笑盈盈地说:“三位是外地来的朋友吧?你们有所不知,过不久便是中秋,是山神娶妻的日子呀!故而装点热闹一番,到时候全镇子的人都会参加,你们也来呀!”

许久是太久没有听说过这么热闹的事情,夜明岑被这一番激动的话语打动了,忙问道:“是你们这里过中秋的习俗吗?”

“嗐!不是,这位山神呐是百柳镇的守护神,系千年狐仙所化,叫做‘柳玉生’,咱们都叫他‘柳生白狐’,生的风流倜傥,待人温润和善。他的未婚妻司徒皎皎更是貌美贤良,这双玉人马上就要在中秋那天成亲啦!”说话间,掌柜的还伸出双手比划起来,双手竖起食指并在一起。

夜明岑喃喃道:“难怪从进入镇口便觉得宝地喜庆非凡······”

闻及此,常笑眼珠子提溜一转,便上前俯身探道:“那这样吧掌柜,您看我们千里迢迢自东瀛那边而来,也是闻名宝地风景山水秀美。现今离中秋也不远了,为着这桩喜事,你就行个方便,打个折,好让我们多住几天,届时沾沾这对玉人喜气,怎么样?”常笑不难看出夜明岑想要参加山神的婚礼,他想着,适逢人间的中秋,本意也是想带师尊出门散心的,如此便不必在乎耽误脚程与否。

掌柜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随即又补充道:“不过小店现在只有两间客房了,要不让这位姑娘单独住,您二位住一间,如何?”

常笑听了,忙不迭应声道:“就依此行!”随即给素荣递了一个“能奈我何”的眼神,素荣也不恼,只是静静地瞧向有些呆若木鸡的夜明岑。

夜深处,不知谁家的猫犬蛰伏在漆黑的巷中,偶然传来一两声犬吠猫叫,叫人睡意暧昧。

这边厢常岑二人的厢房还未熄灭烛火,二人正愁今晚如何过夜之事······

夜明岑一闭眼,满脑子就都是杂记中所写之事,暗想定然是自己道心不稳,故而总被这些事情迷了心智。可是一睁眼,自家徒弟又跟自己待在如此狭小的厢房内,很难不叫人遐想连篇······常笑便显得自然多了,只不过这次出行让他想起之前落魄的往事,他也不怨天尤人,只是平静地跟夜明岑讲起那些旧忆。

夜明岑听得很认真,那双眼睛炯炯有神,边听边仔细在脑海中构建出那是怎样的一副场景——一只桀骜的猫妖,夜幕下疾走,刀剑傍身,任何人都左右不了他的抉择,总是固执地寻觅心系之人的踪影······

夜明岑听得凝神,见他顿了顿,于是问道:“你都去过哪些地方呢?”

常笑眸光闪烁,似乎是在回忆:“东瀛、中原、苗疆、西北关塞、荒漠戈壁······”

夜明岑惊喜道:“你竟然去过那么多地方!想必遇到过很多新奇事物吧。”

常笑听罢,解颐道:“确实好玩,师尊是不是也想去那些地方?”

夜明岑思忖片刻,说道:“说不定在你找我的时候我也在四处浪迹呢?”

此言一出,常笑倏然神情落寞,支颐凝神望着窗外那勾清冷的弦月,缓缓说道:“师尊可知道,茫茫人海,寻一亡魂,可谓是大海捞针······”

夜明岑宽慰道:“亡魂已在你眼前。”说罢拿起剪子将灯芯剪去。

烛光微弱,夜明岑未曾注意到常笑近乎痴情的目光流连在自己脸上。他苦苦寻觅两百年的“亡魂”,此时不复记忆中那般沉着稳重,倒是更像是一个天真无虑的少年,而自己,则是他豢养的狸奴。

夜明岑放下剪子,抬头间,倏然四目相接,常笑眼中爱慕的情愫避无可避地全部闯进夜明岑的眼中。二人猛然间不知如何是好,常笑慌慌张张地收回目光,心虚地像是做错了事一般。

夜明岑心下又惊又喜,反复揣摩着常笑滚圆的双眸间流露出的痴态,趁热打铁地问道:“你除了把我当成师尊,还把我当什么?”

常笑正色道:“师尊就是师尊。”夜明岑自讨没趣,也不好再问下去了。正欲作罢,孰料这时常笑又说:“如果你不是我的师尊,按理说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会把你当哥哥。”

“我救过你?”

“当年,你身无一物,却设法从贩子手中救下我,教我诗书,占风碏那老头授我术法······”

“常笑,有些时候你不必拿我当师尊,把我当成哥哥,就很好。”夜明岑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待我恢复记忆,我一定将失陪的两百年里的经历全部说与你听······你也细细讲你的故事给我听,好不好?”

常笑狡黠地勾起嘴角,说道:“师尊,等到我可以叫你哥哥的那一天,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是夜,常笑化作黑猫在被角窝了一晚,美梦酣甜。夜明岑却瞧着常笑身上参差不齐的黑毛,陷入疑惑:难不成是嫌天热,剃了毛不成?扭脸瞧见那沐风栉雨的黑袍,忽然心生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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