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挽晖被揍得鼻青脸肿,心中郁卒,在刑侦处里却是一副我大度我不和师兄计较的模样,翘着二郎腿对金戈说:“让他给我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金戈夹着烟吸了一口,到底还是给江小鱼打了电话,说了这个‘好事儿’。
江小鱼在去刑侦处的路上还挺期待,想着是不是领导查清了是对方挑衅在先,要给自己复职了。
所以即便是要等的公交迟迟不来,他也心下稍宽不觉烦躁。只是等他一脚跨进了刑侦处,这才体会出来了什么叫做冷眼相待。
虽说处于不同部门,但往常也是能称做同事的,当下却是连一个好脸色也无。想找人问一下金戈在哪也没人愿意搭理他,一个年纪小些的女警还白了他一眼,说:“嫉妒精!”在她心里,江小鱼打人的行为纯粹是因为他嫉妒陆挽晖。
江小鱼面色平静,也不在意,这些话语与他过去所经历的那些谩骂相比毫无分量,对他来说不痛不痒。
跟着短信找到了金戈所在的位置,刚推门进去,便被一室的烟雾缭绕熏到咳嗽。
“德性。”金戈啧了一声,起身将窗户打开通风散味。
陆挽晖见金戈如此迁就这个吊车尾,心里不是个滋味脸色就难看了起来,“领导喊你都磨磨蹭蹭的耽误这么长时间?”娘们唧唧的,闻个二手烟这么大反应。
江小鱼懒得搭理他胡乱咬人,走到通风处对着金戈喊了声:“师父。”
“嗯。”金戈把烟头摁了,撩起眼皮看了看他,感觉瘦了些,“小鱼,给小陆道个歉,这事就算过了。”
江小鱼抿着嘴角,不吱声。他知道金戈说出口的话,必是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可多好笑啊,明明是对方先找茬的,到头来却成了他的错。
陆挽晖还在一旁阴阳怪气:“哎呀师父,人家不愿意复职就算了吧。”
道个歉就能复职,果真是‘好事儿’。江小鱼站得挺拔满心愤懑,却在金戈的手掌摁在颈后往下按时变成了挫败,他听见金戈带着烟味的声音低低的:“听话。”
江小鱼被压着弯了腰,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对不起。”
他被打被骂都不觉难受,却在金戈的这句‘听话’里,心塌了一块。他被人揽着,连怎么出的刑侦处又怎么回的办案处也不知道。
直到金戈把一沓资料丢在了他面前,“看看,没问题就尽快进入状态。”
江小鱼丧嗒嗒地翻着纸,心里想的是真不想干了,回家和猫狗一起流浪算了。
金戈瞥了眼他这副样子,说:“师父知道你委屈,觉得明明是对方挑衅在先,我却逼你低头。可你真的没错嘛?你先动手了的呀。”实在不爽,出了门黑灯瞎火地揍一顿便是,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做事落人把柄。
到底还是个猫崽子。
“你啊,太倔。”金戈叹了一声,“是我的错,是我骗你读了警校。”
“但先接了这个案子好不好?过后师父再帮你调岗。”金戈哄他,“不喜欢接触人就让你去做档案好伐?”
江小鱼也是好哄,得了个甜头就精神了些,抬头瞪他:“大骗子,你立字据!”这人诓他的次数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说话没有一点可信度。
“逆徒!怎么和师父说话的?”金戈反手一个巴掌就拍了上去,“快看!停职都耽误几天了,拖得越久越不好办,赶紧给我滚出去找线索!”
江小鱼恨恨打开他的手,翻开了嫌疑人的资料。
亱(yè)莲,江小鱼其实早就见过这个男人。
半个月前的傍晚公园,他在发呆,被旁边的狗叫惊了过去。以为是有人打狗,谁知看见了一只哈士奇一头杵进了篱笆里,拔不出头来嚎得惨烈。
“别叫了。”吵得一旁路过的鸟都差点跌跤。
江小鱼把它拔了出来,傻狗不嚎了,狗脸严肃地看着眼前人,像是在分辨着这个说着狗话长得却像人类的东西,是个什么东西。
一人一狗大眼对小眼,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哈士奇,你在干什么?”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声音如醇酒,丝滑地在这傍晚时分氤氲着醉意的空气里淌过。江小鱼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循声看了过去。
漫天的晚霞在那人身后,好看的不似人间。江小鱼的心脏不受控地往胸膛撞了一下。
他见过的美人不少,因为他自己长得就好,所以读书时尽管他为人孤僻不爱交际,却也是成堆的漂亮女生围在身边。环肥燕瘦,才藻艳逸之流,他都见过。男的女的,却从没见过哪个人能长得这样好看。
五官恰如雕塑深刻,却不冷硬,带着一丝东方人特有的精致和清贵。眉目温和,光华内敛,很是俊逸儒雅。
江小鱼一时看呆了,直到哈士奇伸着舌头舔了他一下,这才将他唤回了神。
他本就不善人际交往,此时掌心微汗更是说不出话来。
倒是男人轻轻笑了一下:“谢谢你把它拔了出来。”
“不客气。”
两人仅有一面之缘,却让江小鱼印象深刻。再见他时,是嫌疑人档案里的一张照片。
江小鱼问:“根据什么锁定嫌疑人的?”
金戈见他突然来了兴趣,也没深究原因,又点了支烟说:“死者最后被拍到的画面是坐在车里,那辆车登记在亱莲名下。”
江小鱼抬手挡了挡烟味,“就这?”车子可以借人、可以被盗,仅凭车辆所属就锁定了第一嫌疑对象?未免太过武断。
金戈苦笑,“我知道你的意思,谁不知道呢?可这是能查到的唯一线索。”尸体和尸检报告付之一炬,案件清扫太过干净,这里头的水深望不见底。
“他是什么来头?”江小鱼问。
“这天下能有几个这种特殊姓氏的大家?你说什么来头?”
江小鱼心想的确,男人的那身气度就不似凡人,该是只有那种世家大族才能培养出的。
“引资的风头正盛,真是罪犯倒也罢了,万一闹了个乌龙,把影响松市未来几十年经济的企业给得罪跑了,这谁敢担?所以都不敢查,谁敢明目张胆地查这没影子的事啊。”金戈嗤笑,“不好干的活就丢给我们来干。”
他眯着眼吸了口烟,又说:“不过也是,谁让咱们部门有着特殊的优越性呢。”
江小鱼问:“为什么不让别人去?”像他这样的变形人办案处里有好几个,如此重要的案件何必丢给他一个见习期都还没过的小警察?
金戈笑,“其他人哪有我们小鱼厉害的啦?”
江小鱼虎着脸不听他的满嘴不着调。
见他不信,金戈又说:“江警官可是揍得警界新星毫无还手之力的好伐啦?”
江小鱼知道问不出结果,也实在是懒得听金戈那一嘴蹩脚的桐城方言,翻了对方一白眼,问:“我办案期间能回家吗?”他院子里的那一群猫狗,虽说都能自己找东西吃,但他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别回,放心吧师父帮你照顾。”
*
夏日的早晨还算凉爽,江小鱼蹲在草里,黑色的毛皮在晨光下微微发亮。他盯着蜿蜒的山路前方,尾巴轻轻拍打地面,耐心等待目标人物出现。
没过多久,步伐声接近,江小鱼心里一省,来了!
高大的身影将至,他猛地从草里蹿出,扑到男人脚下。接着迅速翻滚,四脚朝天地躺在男人身前,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一副无辜模样。
亱莲跑速不低,加上突然蹿出的路障,他却能稳稳停住脚步,平衡性好得不合常理,只是江小鱼此刻紧张,完全没能看出不对劲。
男人遮挡了阳光,江小鱼得以睁大双眼看清了他的样貌,距离初见不过隔了半个多月,他却好似更好看了些。
虽薄汗涟涟,依旧清贵雅致,琥珀般的眼眸温润,薄唇色浅弧度柔和,但他身上偏又有着一丝冷冽的香味,像山巅雪,像天池水,让人无端生出一股矛盾的、不好接近之感。
亱莲见这猫傻呆呆地盯着自己也没个后续,长腿一拐便绕了过去。
江小鱼见男人要走,这才回神,连忙爬起又是往他跟前一躺。像是担心自己不够甜美吸引不了对方的注意,他用着在直播间里哄观众的方法,夹着嗓子喵了一声。
只可惜亱莲不是个会被外物影响的人,也不好可爱的事物,见状也只是眉头微皱,随后长腿一抬直接跨了过去。
江小鱼有些尴尬地爬了起来,爪子在地面上扒拉了几下,看着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还是咬咬牙追了上去。
这次他没有拦路,而是跟着对方的步伐一起跑了起来。
亱莲低头看着脚边的黑猫,没有驱赶。
一人一猫沿着山路不知跑了多久,就连江小鱼这老天赏的运动神经都感到吃不消了,猫爪打飘。
好在男人终于停了下来,他在自动售卖机上取了瓶水,坐在椅子上小口喝着稍作休整。
江小鱼吐着舌头散热,本就长卷的黑毛炸成了一缕一缕,看着实在有些潦草。
他热极,躺在男人的脚边像是一滩流淌的黑芝麻糊,还是会粗声喘气冒着粉红舌头的那种。
亱莲觉得有些好玩,抬脚碰了碰黑猫道:“你不怕我?”因着他血脉里的白虎基因,这些小动物看见他时总是带着吓破胆般的怯怯,这还是第一次有猫主动靠近自己。
江小鱼在某些方面的神经粗如电线杆,哪里晓得这层关系,又当人家听不懂猫话,喘气了口气问:“为什么要怕你?因为你是杀人犯?”
常人只能听得到这猫喵喵叫了几声,亱莲却是听懂了。他的思绪瞬息万变,眨眼间便意识到了眼前的这只是个披着猫皮的人。他笑了,将水瓶凑近黑猫的嘴角,又试探道:“喝点水吧。”
猫形态时的江小鱼自在敞亮许多,仗着自己是猫,也不矜持,就着男人的动作喝了几口,边喝还边喵喵道:“你这人看起来还不错,希望我查清案件后能发现你的确是个被冤枉的。”他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对待动物友好的人坏不到哪儿去。
已经被贴上了好人标签的亱莲弯了弯眼睛,“小猫咪,你叫什么名字呢?”
江小鱼下意识回:“江小鱼。”
“哦?”男人扬着语调接着问:“小猫咪,你想跟我回家吗?”
江小鱼一听,这可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正愁怎么溜进人家里呢,人自己就开口了。他精神一振,圆短的尾巴甩了两下,拖长了嗓子喵道:“想!”怕对方不懂自己的意思,还拿头往人家举着瓶子的手上蹭了蹭。
亱莲有些惊奇于手上的触感,笑着道:“你能跟上的话,就带你回家。”
“好!”江小鱼喵了一声,心想这卧底任务竟如此简单,顿时屁颠屁颠地跟在男人身后往山上跑去。
而他看不见,此时的亱莲点着运动手表给助理发去短信:查一下松市有没有一个叫JiangXiaoYu的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