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冷先生的意思,把新商品写进话本里。
首先得出门。
白天茶馆做事,夜里黑屋赶稿。
——付银朱找不出时间。
哪怕是碰上一天休息,该去哪家店呢?
总不能一家店一家店去问吧?
要买下来带回家研究吗?
——没那个钱。
还是直接和对方聊一聊掌握个大概呢?
一想到要和陌生人说话,付银朱就头疼。
她在岳家茶馆洗碗时,都在思考下一次和冷先生见面时,怎么把在话本里植入产品这件事搪塞回去。
岳老板要求茶馆里的盘盘碗碗,每天早上都要过一遍水。
付银朱蹲在大盆前,从左手边拿起碗,按进盆底转两圈,右手捞起来轻轻擦一下,顺势摆在一旁。
心不在焉的她,时不时弄出“丁零当啷”的响声,吓得岳老板不敢离开后厨,倚着门框,盯着她干活。
“放下,我先看看。”
岳老板一听到响声立马大步流星来到付银朱边上,捡起盆底的碟子端详一番,“还行,还行,要是摔坏了,扣工钱。”
“知道了,知道了。”付银朱低声道歉,“我多多小心一点。”
“刷碗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岳老板问道,“这两天你怎么回事啊?”
岳萝在一边帮付银朱说话:“她就是给书坊赶稿,太累了。”
“给你吃给你住给你活儿干的是谁啊?”岳老板袖子一甩,背着手走了,“你可真是拎不清啊。”
岳老板说得有道理。
可是渡劫幻境望不到尽头,若不能顺利刊行话本,拿笔巨款离开,日日手泡水里,只会磨没了心气。
“说真的,你这两天怎么了?”岳萝见付银朱神色忧郁,走到她身边关切地问,“我给你用的雪凝粉……扰你心智了吗?我当时问了,里面没有用奇怪的草药呀。”
“说不定呢。里面具体用了什么呀?”
“这个嘛……记不得了,”岳萝从厨房架子的小罐子里掏出来一个,“不过你试试这个,街对面香囊铺的新品,薄荷冰片的,宁神。”
若岳萝猜测是对的,这就是以毒攻毒。
“不用了,不用了,别浪费钱。”付银朱客气地推开。
“这个还没开卖呢,我和她关系好嘛,给了我两个让我试试,分你一个呗。”
“你可真是太好了。那我收下了。”
岳萝把香囊挂到付银朱身上。
“我听说是她仿制的茶宗的配方。应该效果挺好的。”
“仿制的配方?她挺有渠道的啊。”
“那可不是嘛,我跟你讲……”
岳萝的话匣子可真好打开,付银朱觉得从她这里套一些话,刚好来得及加到新的话本稿子上。
冷先生、徐大叔和她,三人又坐在岳家茶馆二楼的雅间。
冷先生读着稿子,空气越来越凝重。他清了下嗓子,皱着眉:“你这里写师尊身上戴着冰片香囊,挺好的,但是你之后也没有让他用上啊。”
赶快编个理由。
“师尊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对哪个弟子有偏爱,为此经常担忧,因此带薄荷冰片香囊宁神。”
徐大叔在一边坐不住了:“他不是这样的人啊。”
对人设也太苛刻了。
“那师尊应该……”
徐大叔补充说明:“是每个弟子都平等地爱戴他。他呢,没有特别做什么。”
付银朱见徐大叔信誓旦旦的样子,点了点头。
真正见过茶宗师尊的她,心里在偷笑。
茶宗师尊,每个月会传道受业一次,之后的日子,都是为弟子们解惑。茶宗等级森严,弟子们最在乎的是积攒降妖除魔的积分。月例考试的成绩占其次,师尊具体的讲课内容,只有个别好学的人才会留在茶宗岛上,去问问题。
一个月下来,师尊多数时间都在招待仙界下来的客人。
生怕怠慢了哪一个。
荧惑宫宫主找他评评理,他会顺着对方数落朔月上仙的不是。
朔月上仙求他帮忙,他也会拿出来荧惑宫宫主让他好好珍藏的灵器。
——这些都是付银朱在茶宗藏书阁翻看过的《东海传信》里看到的。
徐大叔说书的内容,也是围绕这些仙人。
怎么一个冰片香囊,把重点都引导了师尊和弟子的关系上了?
付银朱选择闭嘴。
冷先生还在提意见:“雕花银匙,哪里是这么用的?”
付银朱不解的看着他。
“你有没有好好研究这些用品呀?”冷先生话里透着怒气,“先别改了,先说一下你为了在话本当中加入这些用品,都做了那些努力吧?”
“我亲自用了雪凝粉……雪凝粉用温水和凉水冲泡出来后不太一样……”
“这是茶宗的那个方子吧?”冷先生若有所思,“茶宗最火的那个……叫什么来着……你要提茶宗的商品,就说哪个嘛。”
徐大叔在一旁点点头。
冷先生翻着话本稿子,翻到一页停下来,敲了敲桌子:“雪凝粉怎么能写是西市药铺的呢。你得写我朋友的陈氏药铺。而且雪凝粉受欢迎,它的包装不能不提。你再改改吧。”
付银朱点点头。
“总之得具体,要不然谁知道我们写的是我朋友卖的呢。”冷先生盯着书稿,没有看她,“直接提到茶宗会不会不好?”
徐大叔非常赞成:“名门正派,正好让他们宣传。”
“太棒了,徐陇。”冷先生起了兴致,“这个先不改了。下次我再过来,我们就聊聊城里热卖的茶宗商品。”
冷先生合上书,说道:“最好拿过来看看啊。女孩子家家用的雪凝粉,我听不太明白啊。”
“行、行、好。”
付银朱离开雅间,恨自己懦弱。
站在二楼,她看见一层大堂正中的桌子,有客人。
茶馆早就打烊了。
她下楼一看,原来是特地等她的人。
他俩眼神一对,来到河边的小棚子。
老板见他们过来,热情地招呼:“这么晚过来啊,还吃之前点的菜吗?”
“嗯。”
陆星炽坐到了上次的位子。
“今天这么低落,”陆星炽悠悠地说,“你上次说离开渡劫幻境,有稳妥的办法,不会是发现不灵吧?”
“怎么会呢。按我说的,低调一点,不要惹是生非。”付银朱斜趴在桌子上,脑袋枕着一只胳膊,“我是因为别的事。”
“哦。”
付银朱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
菜上来了,她才坐直身子。
“你的一肚子怨气,撑得吃不下饭吧。”陆星炽看她没动筷,等不及了,只好找个话题,“,你给岳家茶馆的徐大叔写稿子……吐出来也不会无趣吧。一桌子素菜,吃着没意思,不妨你说来给我听,我当个乐子就着下饭。”
呵,乐子人。
但付银朱的确需要找人倾诉一下。
意外的是,陆星炽还能就着话本的剧情出出主意——
“两人林间走夜路,平平无奇支起篝火过夜,好平淡。但要是抓来烤着的兔子,是其他猛兽早就盯上的猎物,见这两人先下了手,心里起念,过来扑向他们,不更有趣吗?”
“师尊心里一直在乎宫主,心神不宁,只能挂个香囊来宁神。荧惑宫宫主知道他的心意,不愿意戳破他。按她的性格,不该去试探一下吗?荧惑宫宫主先找海日宗的宗主见面,再约师尊来拿灵器,师尊就能懂自己到底在不在乎宫主了。”
“你说她不喜欢那位书生三番五次送的礼物,一见他就躲着走,回家的路都特地绕远走小巷子。书生送个茶宗的铜镜,她就改心意和好了?铜镜那么抢手,尚书府的大小姐都要托人预订,流窜市井的那些人,不想着抢来卖个高价啊?小巷子里,贵重镜子,流民围着她,堵着她一直到死路尽头,就在这时暗中跟着她的书生,突然出现……”
付银朱没想到他个性如此。
“你怎么一套一套的啊。在茶宗都考前几名。”
“那是我入错门派了。幻境之后,我立马另拜他门。”
“好好的魔尊不当,这么想修仙啊。”
半月不见,他这套路要是胡乱用在魔界的谁身上,可就乱了套,付银朱问:“这半个月,你没有惹是生非吧?”
“什么样算惹是生非呢?”
“比方说……有没有惹人喜欢?”
陆星炽冷笑了一下。
“比方说……报复你讨厌的人。”
“啊,这个嘛,”陆星炽半眯的眼睁开了,炯炯有神,“白荧拿了金库的钱……”
“他可天天帮你给徐大叔打赏,你可别害他。”
陆星炽被她逗笑了:“好,知道了。”
如果现在是机缘最强的时刻,那么离开身边的环境,缘分自然就散了。付银朱想到了这一点,她犹犹豫豫,等陆星炽要回去的时候,也只是约了半个月后老地方见面。
谁要去魔界那个鬼地方啊。
也没法留他在陆国久居吧。
要是能挡住他身上的魔气,在城里让他安置在哪里呢?自己还没存够搬出去住的钱,干嘛要帮这个人想啊。
——付银朱胡思路想了一整夜。
翌日傍晚,茶馆人少了,叶鸣舟叫付银朱出来。
“需要我帮忙擦桌子吗?”
付银朱不明就里。
“来,这边,”叶鸣舟带她到柜台后面,“你买的东西,这一整天陆陆续续送来,都要堆不下了。”
“我……”
哪儿有闲钱和闲工夫买东西呀?
岳雨前从柜台后面走出来,让出位置。付银朱进去蹲下看着大大小小的包裹。
岳雨前捂着嘴偷笑:“你还真是腼腆,买东西给老板道歉,还用写信。”
付银朱一脸惊讶。
岳雨前慌慌张张解释道:“我错了,我错了,可别生气啊,我看是给老岳的信,就看了,后来才知道是你留的信。”
付银朱顺着岳雨前的目光,注意到台面上的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