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波平日里的食物一向是精致美味的。铁塔也许会在工作任务上压榨员工,但绝不会连衣食住行都苛待。
所以,兰波其实有点挑食,只是在每次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他和魏尔伦的饭菜都是由他来安排,少年魏尔伦才会感觉不论是什么饭菜兰波都能接受。只有在某些时候铁塔内部无聊的聚餐上,才能通过兰波对菜品的选择,窥见一丝他真实的喜好。
比如这道番茄牛腩——既不辛辣刺激,也不过于寡淡,番茄已经被煮进浓稠的汤汁中,只留下牛腩软烂中还保留优质牛肉筋道的口感。魏尔伦看着兰波不紧不慢品尝的模样,温声询问,
“阿蒂尔觉得味道如何?”
兰波咀嚼的动作慢下来,他将口中的牛肉咽下去,放下餐叉,拿起纸巾擦了下嘴角,
“还不错。”
那就是很喜欢。
魏尔伦笑起来,那双湛蓝的眼睛也变得更加明亮,闪烁着兰波看不懂的情感,和几乎满溢的温柔,
“很久没做了,还好没有手生,以后阿蒂尔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会好好学习的。”
……还是好怪。
兰波垂下眼帘,不再去看魏尔伦的脸,静静地吃着饭,直到魏尔伦把厨房都清扫干净,窝在沙发上休息的兰波才又开口喊住他,打算继续询问。
早上两人的谈话过于匆忙,兰波刚听男人简单地说了一些话,就被窗外明亮的景象提醒——已经到了去铁塔汇报工作的时间,因此,他只能先用彩画集束缚住男人身体,打算等回来再重新审讯。
没想到,这个自称是来自未来的魏尔伦的男人,居然能够解开彩画集的限制,异能力的波动也好像真的和小搭档一模一样。
兰波看着端坐在另一个沙发上,等待他开口询问的金发男人,再一次审视起来。
和少年魏尔伦一样,男人有着完美精致到极点的容貌,灿金色的发丝垂顺而柔软,像是凝结了日光,又似乎是将所有来自星辰的光芒汇集,耀眼夺目,肆意张扬。
和少年魏尔伦又有些不一样,成熟男性的脸部轮廓更加鲜明,褪去了少年人的稚气,那双眼睛也不再是深不可辨的风暴,浅淡些许的颜色,带着更复杂,也更温和的气质,只一眼便能让人明了——他曾经历过很多。
……
兰波移开目光,喉结滚动几下,有点犹豫地开口,
“你从未来回到现在,到底是为了什么?”
“所以阿蒂尔,已经相信了我的身份?”
魏尔伦带着笑意,却并未正面回答兰波的问题。
“不论我相信与否,你都不会改口。”
兰波的声音冷了几分,
“而且,你和保罗身上的异能力波动确实一模一样,彩画集也不似作伪,如果真的有某个机构,具备制造出你的能力,那么用你来骗我,绝对是不划算的买卖。”
至于怎样更划算?
当然是直接当作战场上的碾压性武器。
“阿蒂尔说得没错。”
魏尔伦声音温和,
“能够创造出同时掌控吉维尔和彩画集力量的机构,不可能存在。”
“……回答问题。”
试图用重复问句作为答案的方式来逃避审问吗?
兰波抿着嘴,重新转过目光,盯着魏尔伦的眼睛,
“认真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为什么要回到现在?”
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好糊弄。
魏尔伦在心里叹息一声,轻轻眨了下眼睛,将目的半真半假地说出,
“阿蒂尔一定也感受到了,我心脏中彩画集的存在,未来的阿蒂尔为了救我留在那里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垂下眼帘,蝶翼一般浓密的睫毛遮盖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和痛苦,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曾经的我和阿蒂尔没有好好沟通,不够信任彼此,导致一年后的某个任务中爆发了严重的冲突。”
兰波看着他诚恳的表情,皱着眉开口,
“所以你是要,让我和保罗好好沟通,更加互相信任?”
少年谍报员的语气充满质疑,
“但我确信,我和保罗的关系很好,我们是彼此最为信赖,最为依赖的人。”
“……”
魏尔伦无语凝噎,本来想好的说辞也在嗓子里不上不下地卡着,半晌,才终于做出回应,
“我的意思……我是说,确实。”
他又斟酌了一下语言,
“我相信,阿蒂尔很爱我,也是无条件地信任和依赖我的。”
——?
兰波点点头,又立刻察觉到了句子里奇怪的部分,少年苍白的脸颊因羞愤而染上一层粉意,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盖毯,声音也变得大了一些,
“我……你——”
“怎么了?”
金发的成年人一脸无辜,
“我们是最好的搭档,最好的朋友,当然会很爱彼此,这也是阿蒂尔曾经说过的。”
……好像很对,又好像很不对。
兰波思索再三,欲言又止,最终决定放弃争论这个用词,
“你只说了我,所以问题在于你吗?”
或者说,在于少年的魏尔伦。
“是的。”
魏尔伦苦笑一声,
“早上的时候,我就说过,关于阿蒂尔的那些话。”
“……我已经试着不再那样说了。”
兰波抿着嘴,有点纠结,
“似乎是有些效果。”
行动力也一如既往的强。
魏尔伦轻轻摇头,
“只是这样并不够,曾经的我们之间,不仅有认知上的差距,也在很多事情上都没能更加清晰地让彼此明白自己的想法和情感。”
“比如?”
兰波皱眉,
“关于你到底是不是人类这件事?”
“是的。”
魏尔伦微笑,
“少年的我不认可你的说法,也不相信你的话语,又恰好遇上导火索,才会酿成那样的苦果。”
“那你不应该……去找保罗吗?去改变保罗的想法会更快吧?”
兰波歪着头,
“为什么要来找我?”
——因为你才是主导我们两个之间沟通的人。
魏尔伦没忍住,又叹了口气,即使一直心怀愧疚,此刻他也着实有点头疼于兰波固执的脑回路,但这种想法不能直说,毕竟他还不想回来的第二天就因为和兰波打架而直接被法国官方发现,
“因为我并不乐于沟通,也不擅长倾诉。”
他抬起眼,用那双湛蓝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兰波,语气诚恳地祈求,
“就当是我向阿蒂尔求助——阿蒂尔,更温柔地,更耐心地去帮帮曾经的我,好吗?”
“……”
他怎么可能不同意。
兰波移开视线,愤愤地咬住下唇。
————————————————————
既然决定相信魏尔伦的说辞,让他留下来,第一件事,就是在这个家里给他找个地方安置下来。
晚饭过后,又休息了一会儿,兰波拍拍魏尔伦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上楼。
“楼上的房间我没有住过,但是定期有专门的清洁人员来打扫。”
兰波推开房门,魏尔伦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二楼整层只有两个房间,一间是宽敞的书房,另一间就是眼前的这间原本设计上的主卧,只是兰波更愿意睡在一楼的客卧里——因为那间屋子离壁炉最近,一年四季都被温暖包裹。
魏尔伦扫视了一圈屋内,兰波也看了两眼这间他基本没来过的卧室,该有的家具一件不少,宽敞的大床,雕花的床尾凳,贴墙的衣柜,阳台上还摆放着躺椅,已经颜色深重的夕阳被洁白的纱帘柔和地过滤,看起来一派温馨的样子——如果不是床上光秃秃的话。
少年谍报员思索片刻,拉开衣柜,果然从里面找到一套被褥,他带着些歉意开口,
“暂时没有新的床品,都是我用过的,需要你自己来收拾一下。”
“没关系,我不介意。”
魏尔伦声音轻柔,他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凑近兰波。
18岁的兰波比他矮了大半个头,见到他靠近,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碧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丝毫没有察觉自身早已对眼前之人放松了警惕,完全是任人采撷的模样。
成年人当然不会放过机会,魏尔伦低下头,灿金色的柔软发丝垂落在兰波的颈窝,轻微的酥痒还未传至心底,额头柔软的触感便随之而来,将黑发的少年谍报员僵硬地定在原地。
轻柔的额头一吻并未维持太久,魏尔伦看着兰波已经开始晕染上红色的耳根,轻轻挑眉,复又凑近少年耳边,优雅悦耳的声线带着温热的气息一同呼出,
“晚安,阿蒂尔。”
……?
——!!!???
房门被“砰”的一声甩上,兰波飞速转身离去的身影简直像是在逃跑,魏尔伦先是保持微笑,可那张同样泛起红意的脸上,笑容克制不住地越来越大,最终笑得弯下腰,看起来毫无形象可言。
听到他的笑声,房门外下楼梯的声音更大了,似乎是在用力地泄愤一般。半晌后,魏尔伦才平复心情,收敛笑意,若有所思地眨眨眼。
虽然两人之间的两次谈话中,他一直都在插科打诨地隐瞒一些信息,但兰波的意思却逐渐明确。
少年谍报员暂时没有把他的存在暴露在铁塔眼下的打算——或者说,暂时还无法决定,是否要让年少的魏尔伦知晓自己的存在。
魏尔伦对兰波的这个决定没有异议,如非必要,他也不是很乐意见到年轻的自己,不过有些事情,必须抓紧时间开始行动。
脑海中繁杂的思绪散去,魏尔伦心情极佳地确定了明天的行程。
做早饭,等兰波出门,然后——去找雨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