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尔伦当然没有自己去那家餐厅,他说那些话又不是真的想吃。
但这是个信号——兰波信任了他,愿意让他出门的信号。
不过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也没找到能和兰波一起出门的机会——毕竟从兰波的角度来看,身为铁塔谍报员的他,哪怕没有和小搭档一样被随时用一整个异能力者小分队紧跟着,却也依然生活在铁塔的监控中,相比起两人出门的风险,成年的魏尔伦自己出门反而更不容易被发现。
魏尔伦没办法反驳,因为兰波说的是对的。
“……是很对,毕竟你连铁塔总部都能任意来去。”
维克多·雨果,34岁,整个世界都赫赫有名的法兰西“镇国者”,一手组建起法兰西特殊战力总局的男人,在五天前,从未想过自己居然还会有需要担心心情忧虑从而导致脱发问题的一天,至于原因,就是坐在他面前悠闲喝茶的金发人造神明,
“你就不怕阿蒂尔发现你背着他做这些?”
雨果是真的好奇,异能大战持续了这么久,想要停战的异能者当然有,但没有谁能真的做到,他组建起铁塔,将老友们拉来为国效力,最根本的想法,也只是希望能够在混乱的局势中保护国家和民众,所以在明确了魏尔伦的身份后,他确实对魏尔伦的提议颇为意动。
只是魏尔伦的条件,他不觉得兰波能够毫无阻碍地接受。
魏尔伦看起来并不在意,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保持着同样完美无瑕的微笑,
“阿蒂尔会接受的,如果他真的不能接受,那我的条件也可以作废——我尊重他的意愿。”
好魏尔伦的回答。
雨果挑起一边的眉毛,在心里暗暗感叹。
小魏尔伦是个火药罐头,还是威力大到爆炸了能炸光整个地球那种,他当初顶着法国高层那么大的压力也要保下魏尔伦时也非常忧虑,直到发现兰波能够握住引线,才略微放下心来,毕竟兰波是个很冷静理智,也很懂事的孩子。
后来兰波也确实如他所想,将魏尔伦教导得很好,即使他能感受到,小魏尔伦的灵魂依然带着冰冷的淡漠与疏离,但至少从外表看来,金发少年温和又礼貌,面对铁塔中偶尔会出现的恶意也并不在乎,反倒是兰波会明里暗里报复回去,他也乐得替孩子们遮掩。
那么十六年后的魏尔伦呢?
除了面对他时,多了些许真实的温和以外,似乎毫无变化。
一样的礼貌——偷偷潜入他的办公室,还知道等他回来当面打招呼;一样的听话——在“悲惨世界”的控制下将实话如实相告;一样的只在乎兰波——提出了那么大的计划,只是希望兰波和少年的他能够拥有普通的生活。
有种孩子好像长大了,又没长大的感觉。
如长。
雨果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声,然后立刻轻咳一下,变得正经起来,
“你上次提议的方式很好,但你也应该清楚,各国对于异能力者的档案都相当看重,尤其是异能力者的等级越高,保密的力度也就越大,你想要找到符合条件的异能力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我已经提供给您了一份名单。”
魏尔伦不觉得这算什么问题,他独自游荡的那几年里,曾被地下世界的很多组织奉为座上宾,也曾为了锻炼自己的能力,潜入过很多个国家的官方机构。虽然现在回忆起来,都只是迷茫又无趣地证明自己存在的方式,但那些情报,还都好好地保存在他的脑子里,就和那些被牧神塞进去的关于法国官方无数机密的情报一样。
魏尔伦不提名单还好,提到那份名单,雨果就头疼,
“我们现在和英国的关系相当紧张,前段时间签订的隐秘停战协议里,也没有和英国的停战协议。”
而魏尔伦在名单的第一页,就写出了两个英国人的名字。
“他们两个,就算真的能够争取到,也要放在最后。”
金色卷发的青年叹了口气,又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法国国内的话,我已经找到一些消息,也能出面帮你约见,但能否说服他们全看你的能力。除此之外,其他国家的那些,这几天我尽量搜寻了一下,但很多都毫无头绪,只有这些。”
这绝不是雨果主观意愿上想要明哲保身,而是真的找不到情报,他把一小摞文件递给魏尔伦,挥挥手赶客,
“赶紧回去吧,这几天也尽量别过来,我很忙。”
魏尔伦接过文件,轻声道谢后,拉开窗户,身影瞬间消失。
……
“下次要跟他说一下,走的时候记得关窗户。”
雨果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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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尔伦拎着食材回到兰波家里时,兰波已经窝在沙发上看书了,听到门口的声响,少年谍报员头也没抬,声音平静地开口,
“你今天出去的时间有点久。”
“嗯,因为碰到了一个有趣的老奶奶。”
魏尔伦张口就来,
“她正在苦恼家里内忧外患的情况,我就停下来听她说了一会儿。”
“……”
兰波放下书,无奈地看向魏尔伦,
“保罗,你真的觉得我会相信这种话吗?”
当然不会,但这种态度足以削弱兰波本就不多的怀疑。
魏尔伦走进屋内,从背后掏出一大束鸢尾花,插在餐桌的花瓶里,
“今天生活区里那家花店的鸢尾剩得不多,我多跑了几家才找到。”
前半句是真话——不过花店的鸢尾之所以不多,是因为魏尔伦昨天就趁着扔垃圾的功夫伪装身份预定了一整个花篮。
后半句是假话——花篮送到无名的公墓,他去找雨果这短短的时间里,刚好能顺路从里面抽一束。
兰波没再质疑,接受了这个解释,他坐起身来,拢了拢身上的盖毯,好奇地看向魏尔伦放在厨房的食材,
“今天吃什么?”
“小羊排。”
魏尔伦把一整块羊排从袋子里拿出来,用异能力便捷地切割成手掌大小,然后有点嫌弃地擦掉血水,
“阿蒂尔想吃什么口味?黑胡椒还是盐烤?”
“唔……”
兰波皱着眉思索片刻,选择or,
“都想吃。”
“好。”
魏尔伦满口应下。
金发的人造神明精心烤制的小羊排香气弥漫,色泽诱人,看起来鲜嫩可口,就算兰波平日里不是多么注重口腹之欲的人,也难免食指大动,他细细地品尝了两块后,心满意足地放下餐叉,看着魏尔伦在厨房里走来走去收拾东西的背影,忽然想到一个以往从未想过的话题,
“保罗,你结婚了吗?”
——?
啊?
魏尔伦愣住了,他疑惑地将手中的盘子冲洗干净,转过头来看向兰波,
“没有——怎么会忽然问这种问题?”
兰波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忽然就会想问这种问题,他思来想去,觉得可能是魏尔伦的背影给了他一些久远的熟悉感,于是他又提起了另一件事,
“我好像没跟保罗说过我的父母。”
黑发少年单手托住下巴,
“他们住在沙勒维尔-梅济耶尔的乡下。”
“我知道。”
魏尔伦回答。
半年后的某次国内任务,他和兰波会路过那里,兰波一反常态的态度引起了他难得的好奇,从而也引出了关于兰波童年的话题。
“是吗……?半年后啊。”
兰波怔愣着,声音变得有些轻,漂浮着莫名的情绪。
“可以远远地看他们一眼。”
魏尔伦擦干净手上的水,走到兰波身后,随后在少年震惊的眼神中,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
“保罗——!?”
兰波羞愤地喊着魏尔伦的名字,但鉴于整个人的着力点都在魏尔伦抱着他的那只手臂上,少年还是下意识环住了魏尔伦的肩膀。
魏尔伦的唇角勾起过分张扬的弧度,他轻柔地把兰波放到沙发上,
“坐在这里会有点冷吧,以后吃完饭就可以先回沙发这边,没必要在餐厅等我。”
……
兰波觉得自己现在一点都不冷,他看着魏尔伦无比诚恳的表情,张张嘴,想要批评的话还是没说出口,只能叹了口气,无奈地建议,
“保罗可以直接跟我说。”
但待在地下室六年,早就在熏陶和阅读中自学成才的大人自有诡辩的方式,
“我昨天就跟阿蒂尔说了。”
他仿佛还有些委屈,蹙起眉头,显得那双蓝眸无辜又可怜,
“可阿蒂尔还是一直到我收拾完厨房才回房间。”
有没有一种可能。
他·真·的·没·那·么·冷·?
但这个说法他前两天也说过了,魏尔伦的回复是“你不觉得冷的时候不代表真的不冷。”
所以现在,兰波心累地不想反驳,只能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锻炼身体,而且一定不能再忘了吃完饭就离开餐厅。
短短几天的相处下来,他发现成年魏尔伦对他的态度关怀备至,体贴入微,每天还把他当孩子一样在额头留下晚安吻,仿佛他是个什么琉璃做的人偶,害得他都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死因——难道他未来是病死的?否则怎么解释魏尔伦的行为?
啊,不过说到这个。
兰波感觉自己忽然明白了刚才为什么会忽然想到结婚的话题,又忽然提起自己的父母。
“为什么?”
魏尔伦微笑着问。
“因为。”
少年的态度有点严肃,声音也很认真,
“保罗你刚才的背影,很像我的父亲。”
魏尔伦的微笑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