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迟。”
阿鹤疑惑的抓着脑袋,指着那个青年有些不确定的开口,“这个人……我、我好像见过。”
这才是真的一石惊起千层浪。
一百三十年前,阿鹤年纪尚幼,不曾记事,怎么可能有机会见过早已殒命的丹溪仙君?
可这若是真的,又意味着什么呢?
众人俱是神色各异,可宋霜迟并不知阿鹤年纪,也并不觉有异,只笑着问:“你遇见他时,是什么情景?”
阿鹤挠着头拼命回想,明明应该留在记忆里,可好像就是想不起来。
他有些着急,正想对着霜迟说抱歉,视线却突然凝住,颤声道:“阿爹……”
原来刚刚阿鹤那一句话,欣喜、惊讶、不可置信、荒谬可笑等等情绪通通闪过脑海,慕楠心绪震荡之下,体内灵力流转不济,旧伤复发,整个人失却所有力气,血液自嘴角喷涌而出。
寒江忧心如焚,连妖族的尊卑都顾不得了,一边给慕楠输灵力还不忘冷声对着阿鹤叱责道:“阿鹤,你胡说什么荒唐话?”
说完这句,他很快看向慕楠,颤着手去擦他唇角源源不断流出的血液,“大哥,大哥,你先静静心。阿鹤刚说胡话呢,你别想这个。这样,你想想祁山,想想阿鹤,想想我……”
可慕楠虚弱的连眼神都开始迷离了,却依旧直直的盯着九溪。
寒江跟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刚刚太过着急慕楠,竟然忘了,对这句话最敏感的,正是眼前这位手下无数同族血债的旧友。
今日再次遇见,九溪虽冰寒凛冽,眼里却尽是漠然。可此时此刻,他眼里的漠然慢慢褪去,一点点化成堪称疯狂的杀意。
好像又回到了一百三十年前的仙妖之战,白衣素服的他踏着妖族尸骨而来,眼里唯剩血色的恨与杀。
寒江下意识的御起了防御的法术,挡在了慕楠身前,提防对方盛怒之下暴起杀人。
可下一瞬,九溪依旧在他眼前消失不见,寒江正准备全力迎敌,却发现虚弱的不成样子的慕楠亦在他眼前消失不见,然后双双出现在了阿鹤身前。
九溪右手半伸,食指只差半寸就要点上阿鹤的眉心,却突兀的停了下来,微皱了眉看向拉住他手腕的那只染了血而虚浮无力的手。
“阿、阿楠……”
手的主人慕楠半跪于地仰头看他,一边咳血一边喘着气道,“你灵力……霸道……我、我来……”
见对方放下手,他放下心,捂着胸口缓了一阵,才继续道,“我了解阿狸。”
阿鹤扑到他身前,急得眼泪都出来了,手足无措的喊:“阿爹,阿爹……”
过去的一百三十年里,除却先前私自去往赤湖,阿鹤从未出过祁山。他若真的见过丹溪仙君,则必然是在祁山。
而丹溪仙君当年与阿狸一同殒命于弑神阵下,若丹溪仙君还活着,阿狸必然未死。
若真如此,阿鹤忘了此事,必定是因为阿狸。
想到这,慕楠抬眼看向阿鹤,笑着安慰道:“阿鹤,别哭,爹有几句话问你。”
“阿爹,我没哭。”
阿鹤手忙脚乱的去抹脸上的泪,“阿爹,你受伤了,我们先治伤,有什么话等你伤好了再问好不好?”
“不好。”
慕楠轻轻摇头,声音轻且颤,“阿鹤,你说你好像见过丹溪仙君,那你在遇见他之时,他周围可有旁人?那旁人……”他垂下眼,方才能掩去眼里的希冀与期盼、难过与想念,“……有没有可能是一只红狐?”
“我、我……”
阿鹤难过的垂下头去,“阿爹,我真的想不起来,你先治伤好不好?我慢慢想。”
他这样说着,很快抬起头,将手腕强硬的递到慕楠唇边,划开的伤口里是香醇鲜红的血液在流淌,“阿爹,我的血里有灵力,你喝了会好受一点的。”
说到这里,有什么记忆飞快的划过脑海,阿鹤惊道,“阿爹,我遇见丹溪仙君时,他身边是还有一个人。是那人告诉我,我服过一种灵药,血里的灵力可以治你的伤。”
这世上,不觊觎琅玕花之灵力的仙族尚且不多,更何况是妖呢?
慕楠伸手,抚过阿鹤的眉心,在那些漫长而琐碎的记忆中,有一丝几乎微不可见的空白,那是眠息术的痕迹。
是阿狸留下的痕迹。
慕楠整个人都无法控制的颤抖起来,阿狸,你还活着,为何不肯来见我?
可他只是用仅剩的灵力抚过阿鹤手腕上的伤口,微笑着说:“阿鹤,我大限将近,你的血如今对我没有用了。”
“阿爹,不会的,不会的。”
阿鹤只是哭着摇头,“我的血没有用,还可以想其他办法。祁山有多么多灵药,寒江叔叔亦是灵力高强,肯定能治好你的伤。”
“阿爹,我们别说这种丧气话,好不好?”
在一旁注视着的宋霜迟便在这时伸出了自己尚在流血的手,插话道:“阿鹤的血对你没有用,我的血对你总该有用吧?”
他笑着看向慕楠,“慕楠妖尊,还请看在阿鹤的分上,不要拒绝。”
“多谢。”
慕楠微笑着道谢,却并没有动,只是看向九溪,沉默了一瞬后,哑声开口道,“阿楠,我想和你做一个交易。”
他甚至没等九溪的反应,就继续道,“阿狸若还活着,一定会来见我最后一面。”
“阿楠,你答应我,放过阿狸。他欠你的,我来还。”
九溪看着他,神色越来越沉,几乎是咬着牙道:“我若不肯呢?”
“那就……”
慕楠贪恋的看了他最后一眼,然后决绝的闭上了眼睛,“亲手杀了我。”
“阿楠,莫再迁怒妖族了。”他叹着气祈求,“你杀了我,阿狸一定会来寻你报仇的。”
“你当真以为……”
九溪面沉如水,聚气成剑,剑尖直指慕楠的心口,“我不会杀你?”
寒江眼明手快的一把抓住情绪激动的阿鹤,施了定身术,又拉着人往后退了几步,紧张的注视着事情的发展。
他很怕九溪一气之下真的杀了大哥,可他们之间的事,从来容不得旁人插手。
“不。”
慕楠轻轻摇头,睁开眼睛看他,“阿楠,活着太难了。”
“我忘不掉过去,看不到未来。”他的眼里全是痛苦,喃喃重复着,“活着太难了。”
这一百多年,若非被责任所困,有念想可盼,他早已撑不下去。
“阿狸是我亲手养大,我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再死一次。所以,”他颤声祈求,闭眼不敢再看九溪,“杀了我吧。”
九溪看着他,眼中情绪浮浮沉沉,手中的气剑终于往前送了一送。
一旁的寒江惊呼出声,正要出手,却忽然察觉到了不对。
本已安心等待死亡的慕楠突然睁开了眼,眼中三分惊讶三分哀伤,剩下四分,却全是痛苦。
九溪手中的气剑刺入了慕楠的心口,却并未刺入他的心脏,而是在他的体内游走。
寒江看明白了,九溪不是要杀慕楠,而是在救他。
慕楠想要退,可被灵力控制挣脱不得,只摇头道:“你灵力溃散成这样,何必强行救我?”
他低头看向脚下因被鲜血染红而浸润出绿色生机的土地,劝道,“阿楠,你看看这一地的血,闻一闻空气里的味道。”
“你此时若现了弱相,护不住宋霜迟。”
九溪手中未停,却随着他的话语看向宋霜迟,开口道:“今日之事,不用我护。”
的确不用他护。
九溪话音刚落,便有一个清亮的少年音响起。
“九溪仙尊,云岫今日不请自来,赴十六年前之约。”
几人循着声音看过去,十丈之外,红衣如血的少年缓步而来,指尖的绿色梅花含苞待放。
十六年前之约。
绛尘看向宋霜迟,心中一片荒凉。
阿迟魂魄散尽,即将身亡,云岫此刻前来,便是为了他体内的琅玕果。
手中的气剑散去,九溪收手,抹去唇角的血迹,这才抬眼看向离他不过三尺的红衣少年,冷道:“不是今日。”
“宋霜迟魂魄散尽,琅玕果都保不住他的命。”
云岫皱眉,“你还有什么办法?”
九溪说:“那是我的事。”
“可我等不了。”
云岫冷笑道,“九溪,我已传信给持剑主和蒙山尊者,十六年前之约,今日便是履约之日。”
说到这,他身周魔气暴涨,眼里俱是杀意。
等了十六年,他耐心早已告磬。
“你是魔,碰不得琅玕果。”
九溪眼皮都没抬,只扔下这么一句话,然后看向慕楠,“你需要几日,才能让那只狐狸来见你?”
“放过阿狸。”
慕楠不肯回答,只是重复着哀求,“好吗?”
九溪不语,只向前走了一步,对着虚弱到已经昏迷的宋霜迟半跪下去,左手握住了对方流着血的手腕,右手则握着无声无息出现的蓝色短匕不晚,对着头顶的虚空,缓慢的划了过去。
不晚明明是切金断玉的神器,可此刻却仿佛遇到了极大的阻力,在虚空中移动的极慢。
而九溪握着这匕首,手上青筋毕现,原本就冷冽的脸色更是变得煞白,紧咬的嘴唇里全是血,整个人都无法控制的颤抖起来。
“渡、渡魂之术!”
看清之时,绛尘整个人都在抖,扑上去就要阻止,“师父,你这是做什么?”
他是想要救阿迟,可绝不是用师父来换。
“这并非渡魂之术。”
有陌生的声音传来,绛尘惊慌失措的看过去,便见虚空中有一黑袍人携一少年踏月而来,转瞬就站在了几人面前,补完了后半句话,“而是补魂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