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得到义勇军协助,帕拉迪岛在这一年期间,不光是获得各项武器、装备的改良技术,连带支援了岛上落后的众多工程建设,还有从海的另一端而来,前所未见的繁複料理。
带来这个始终複杂的世界,许多新奇未知的事情。
于义勇军帮助下建造完成的重大设施之一,港口,在落成后不久的今日,首次迎接了国外政要。
帕拉迪岛唯一的友好国家——希兹尔国。
以该国特使身分来访的是奇优宓·亚兹玛比特,是在历史上与他国有深厚交流的家族,对希兹尔国外交有相当大的影响力,她是该家族的掌权者。
由三柄刀首尾交叠所构成的三角家徽,与三笠长年以绷带裹藏起的右腕印记,如出一辙。
「一百多年前……希兹尔国与艾尔迪亚帝国是同盟国,我们亚兹玛比特的祖先,也就是我国将军家的儿子与弗利兹王家交情很好,便逗留在帕拉迪岛上……」
彷彿百年前的这段遗失,就像是昨日恶梦般清晰。
奇优宓颤抖的嗓音,诉说着一段不仅留存于她心中,更是如烙铁般深深印在她家族世代,难以言喻的莫大遗憾。
「巨人大战之后希兹尔国沦为战败国,国家陷入极度混乱,不清楚这裡发生什么事情,将军家的遗孤就被留在这座岛上,没想到在经过一百多年后再次见到了妳……」
奇优宓抬起头,神情殷切地看向不知所措的三笠。
「妳是我们所失去的一国之主的后裔,是希兹尔国的希望啊……」
在场之人一片阒寂无声,都在为奇优宓的所言大受震撼。
以手帕擦拭眼角泪光的奇优宓,望了望交头接耳的人们,「我听说这座岛上除了三笠大人之外,还有一位拥有东洋血统,不知那位诗织先生现在人在何处呢?」
韩吉笑容僵硬地挠了挠髮,「那个真不好意思……诗织大概是有事耽误了。」
「啧……那个蠢货。」利威尔双手抱胸紧皱着眉,思考等一下该怎么教训到现在还不见人影的傢伙。
奇优宓满脸纳闷不解的模样,让挂着冷汗的韩吉皮笑肉不笑的。
「不如我们先休息片刻,待会再继续会谈?」
当一坨人七嘴八舌的站在会议室外头,正在谈论怎么靠三笠的血统去利用希兹尔国作为踏板,进而和其他国家达成后续协议……等等诸如此类的话题时。
一道慢悠悠的嗓音,从走道另一端传来。
「你们都还在外头等啊,太好了,我还以为我来迟了呢。」
众人闻声顿时全怔住,视线整齊划一地移向正踏着不疾不徐步伐而来,不仅捧着一袋零食,还有颜面笑得一脸万幸的诗织。
他脸上的笑容,只短暂存在几秒就彻底消失了。
「好像是呢,还真是太好了……大伙全都在这裡罚站就为了等你。」利威尔定定地瞪着他,五指紧抓住他的头盖骨,「你之所以晚一个鐘头才出现在这裡的理由,想清楚了再给我好好回答。」
诗织忍着脑壳痛,惊愕地张了张嘴,「呃……那个……」他、他他他他能说出,他其实只是睡过头的这个理由吗?
「好了人来了就好,都别闹了,再让客人等下去是很不礼貌的。」两手交叠在身后的匹西斯,边朝某人摇头边往会议室门口移动。
「我下次不敢了,真的。」跟着人群走进会议室,诗织举起右掌,对身边还在死瞪着自己的利威尔小声忏悔道。
「唉——很痛!」
利威尔捏他鼻子,「你有哪次真不敢?」
「你们两个别玩了!」韩吉扭头低声骂完,立刻变脸极快地朝前转回笑脸,「让各位贵宾久等了,诗织是因为兵团有事情耽搁才晚来……哈哈,不过现在问题都已经完美解决——」
哐啷一声。
瓷器摔碎的清脆声响,骤然打断了韩吉不擅长说谎的赔笑脸。
从奇优宓手中掉落的茶杯,混杂着茶水,在桌上碎裂成数块碎片。当着所有人愕然也纳闷的目光,奇优宓愣愣地站起身。
她一脸不敢置信的穿越人群,最后停步在正捂着鼻子满脸疑惑的诗织面前,抬起颤抖的双手,紧紧抓住他双臂。
「你……你是……」她的声音不仅哽咽,双眼还泛着泪光。
诗织大吃一惊,连忙看向旁边利威尔。怎么回事?我才刚来什么事都还没做啊?
利威尔横他一眼。废话!你是白痴吗蠢货!
在得知事情来龙去脉后,诗织将后背贴近椅背,别开奇优宓以及她身后那一票,直勾勾朝他盯来的众多东洋目光。
可无论他往左移还是往右移,这些人,就像布鲁托见到鱼乾似的……
那一道道想把他脸上瞧出洞的炙热眼神,诗织一整个如坐针毡。
「刚才真是失礼了。」奇优宓手掩着唇,掩饰刚才的冒昧举动,「实在是因为诗织先生您的容貌,跟我国百年前的祖先……将军大人的妻子画像非常相像。」
见奇优宓望着自己又擦拭起眼角泪光的举动,诗织尴尬挠了挠脸。
「那还真是……呃,保存得相当完好?」
猛然被踢一脚,诗织将两眼瞥过去。干嘛?不然我要夸奖画得好吗?
利威尔回以一个看白痴的神情。蠢货!谁在跟你聊画?
感觉他们正在无声交谈着,坐在他俩之间的韩吉真心觉得心累,有股都已经一身重担了,还得费心顾孩子的即视感。
唉……刚刚那脚都连带踹到她了。
在某道警告目光下,诗织咳了咳嗓,望向奇优宓正襟危坐。
「总之只是巧合而已,这世界上长得相像本来就不是什么稀奇事,况且我也确实从没见过你们家族的家徽,我们还是先来谈谈,您与吉克的密会内容吧……」
「……你还真是炙手可热啊。」
才从会议室离开不久来到休息室坐下,握起笔桿准备写字的诗织,听见背后这声,他扭过头,望向坐在沙发上查看近期兵团匯报书,另一手摸着布鲁托的利威尔。
「说我吗?」这话怎么听起来像吃醋似的。
将视线从匯报书移开,利威尔睨了明知故问的人一眼。
「谁遇到你,不是要你的血,就是想要你的脊髓液。」以前老遇到熟人就算了,现在又全是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
利威尔这番奚落,让诗织想起在结束会议时,奇优宓拉住他所说的话。
"虽然准确度可能不高,但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跟诗织先生取些血液做血缘检测……"
「你放心吧,他们谁我都不给。」双手撑叠在椅背,诗织将身躯倚近利威尔,「但你就不一样了喔……」
带着笑意的黑色眼睛,不仅有着打趣意味,也随着出口的话语逐渐变得认真。
「不管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别说是血还是脊髓液,就算是命都——」
「不需要,闭上嘴好好写你的报告。」将手头资料直接拍诗织脸上,在他痛唉着抱怨话的同时,利威尔神情微微一动。
诗织拨开脸上资料夹,哀怨的把笔横搁在撅起的唇上。
「反正也是写给你看的,就不能免了吗?」对于睡过头要怎么凑出两千字的悔过报告,就算是写这些已经写到游刃有余的他,还算是颇有难度的。
利威尔看向资料,眼也没抬,「你再废话,再加一千字。」
诗织立马禁声坐好。
休息室再次归于安静,只剩下窗外茂密枝叶的婆娑作响,和布鲁托恬逸的呼噜声。如此静寂时刻,手中的匯报资料,却是连一个字都读不进去。
利威尔侧过脸,看向那身振笔直书的背影,脑中不断回盪的都是方才未完整出口,可却是特别清晰的话语。
利威尔知道只要他开口,这蠢货真的连命都能给他。
跟最初相比,诗织确实有所改变。
他想起大概半年前一次夜间巡视工作结束,在黎明混着夜色的时刻,诗织站在海岸边,静静眺望着透出微光的海平面,在他走近身边时,对他倾诉的那一段话。
"我以前从来都不觉得活着是一件好事。对于自己哪天会被抓回去那座牢房,还是在哪次墙外任务被巨人撕咬得血肉模煳,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而是独自一个人,想死也死不了的心情……""
他看着诗织出神地眺望远海,诉说的神情没有伤感,没有失落,也没有一丝丝迷惘。明亮的黑色眼睛,倒映出逐渐升起的一缕曙光。
"直到我遇到了你。"诗织转过身,笔直面向他的那张笑脸,在遥远朝阳的光辉下,印照出最满足也最真挚的笃定。
"利威尔,你麻烦大了…我真的赖定你了。"
"那就赖着吧。"握住轻触碰于指节的手,他抬起另一掌盖上诗织的脑袋,"不是都已经这样做了。"
他当时这样回应着。
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响漫开,利威尔从回盪耳边的海浪声回过神,静静凝睇着专注写字的人。
他很清楚诗织不再是仗着异于常人的复原能力,只会肆无忌惮的乱来,不把自己安危放在眼裡的白痴了。
但是该提防的事情,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原本要留意的只有军团部分人,现在就连伊雷娜那帮人也出来凑热闹,在这个各种情况还不明朗的麻烦时期,一个一个的冒出头,都对诗织充满疑团的身分动起各种盘算和兴趣。
面临这些棘手事情,这蠢货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随便态度。确实……面对这种没办法轻易解决的事情,就算整天憋着一张便祕脸一点帮助也没有。
利威尔垂下眼,看着四脚朝天睡在身旁,跟主人一个蠢样的蠢猫。
就算目前的局势暂时还算稳定,深陷与别国战争的玛雷没閒功夫搭理帕拉迪岛,可之后呢?
从以前就一直留存的不安感,始终都没有消退。
只要诗织身上还有这样让他人觊觎的能力存在……
一口气完成两千字名为悔过,但实质上毫无反省的报告,满意放下笔桿的诗织扭头过去正想开口时,便看见利威尔手虽然捧着资料,却根本没在看,只是眉头紧锁着的模样。
他感觉,那凝重的神情像在想着什么很重要,却也因此深感无力的事情。
「……你做什么?」一张笑脸出现在视线裡,利威尔脸色瞬间阴沉。
「我写完了啊,就让我躺一下嘛。」悄悄站起身,蹑手蹑脚上前将布鲁托赶走后,诗织躺在沙发上舒服枕着利威尔大腿,举止不仅大模大样,话还说得振振有词。
他拿了颗抱枕置于后脑,朝瞪来的利威尔微微笑,「而且现在是休息时间,做什么都可以吧?」
利威尔是真的很想狠狠爆揍一顿眼前的人。
没察觉到他这份心情,诗织拉来他的右手,对比着有些微差距的手掌大小,还无聊翻着他修整乾净,连边缘都以戳刀抛圆过的指甲。
看着这指节分明的纤长手指,诗织忍不住慢慢拉来眼前……
轻咬一口的下场,直接被利威尔捏住脸。
「……你少做一件蠢事就会浑身不对劲是吗?」
「抱歉,一个没注意没能忍住。」从脸颊拉下那隻手,诗织将它压放于自己胸口,拍了拍安抚着,「重来重来。」
利威尔横了他一眼,不言不语地继续看匯报资料。就着抱枕枕在他腿上的诗织,在弄出一连串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蠢事后,开始思考能让利威尔露出那副神情的可能原因。
带来合作的亚兹玛比特,其实是为了冰瀑石这个资源才来到岛上。
为了保护这座帕拉迪岛,就像吉克所提出的"秘密对策"计画,维持地鸣的运作必不可少。
可为了这个强大的武器能持续发挥,达成震摄全世界的目的,相对要牺牲拥有王家血统的希斯特利亚继承兽之巨人,以及繁衍出的后代子孙。
即使不想走上这条无法从根本解决问题的道路。
地鸣却是他们摆脱不战契约的方法,能够拯救帕拉迪岛、艾尔迪亚人仅剩的唯一希望。
听闻有国外政要要来,昨夜关押玛雷人的收容所发生了爆动。从他们愤慨激昂的强烈言词中,诗织深刻体会到何谓根深柢固的憎恶。
太过久远的仇恨,于两千年来的相互纠葛下无法做出评判。
只是不知道又是谁,将蹂躏全世界人类这个极其沉重的兇恶罪名,扣在百年来一直以为墙外人类早已灭绝,毫无所知的帕拉迪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