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这一届所有学生的背调资料,你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都在这了。”宋清山把厚厚一叠资料放在地上,又拿出一张储存卡放在桌上,“纸质备份可以存在我这,电子版你随便带走。”
“还得是银锦司,论钱和社会情报,瞭查司都比不过啊。”
“司寻迹,你能不能先谢谢我,帮你这么大个忙,来两句好话。”
“我倒是不反感恭维你,就怕你听完全身起疙瘩,没法出门见人。”司烟一本本看过去,真正贫苦出身的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就算有,也是各显神通的机缘。
“得,有些人早些就已经向各方投出了身价,我都帮你标出来了。”
“谢谢您,提前帮我筛了一遍,我看把这些人抽出去,得,少了四分之三。”司烟翻弄着手上剩下的几份文件,丝丝困意从纸张间渗出来。
“今晚要是不回去了,我给你腾出一间书房和一间客房,你啊,想待哪待哪,小爷我潇洒去了。”宋清山望着窗外闪烁的星空,从未觉得夜生活如此无趣,打着瞌睡逃离这个静悄悄只剩下书页翻动声的房间。
庄园大门吱呀呀拉开,明亮的车灯远去,偌大的庄园又只剩下孤寡的青蛙在窗外低鸣,“石众善。”晚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掀起书页一角将照片遮挡,司烟压下这一角书页,是个憨厚壮实的男子,从照片上看,还有些偏胖,“广铃星系矿业行星孤儿,地方教廷推举,候补录取。”
阴雨绵绵,整个上午都是暗沉沉的,整个忠威教院却是灯火通明,所谓开学日,也不过是一整日的宴席酒会,“一大早就去,你司寻迹是真不讲规矩。”在外嗨了一晚的宋清山打开提神的药瓶,吃下最后两颗,困倦萎靡的样子慢慢褪去。
“我还用讲规矩?”雨棚在后门一直搭到车前,两把大伞将下车的位置遮盖,潮湿的气味在开门的瞬间卷进车内。
“实在没想到两位公子上午就来了,还没来得及安排妥当,烦请不要动气,需要什么老朽一定安排。”
“别给我们添麻烦就行,在这进去就是为了悄无声息,你要是让我们惹了眼,那才是麻烦。”宋清山身上那股子风流放荡的感觉在此刻全然不见,那种慵懒却不可置疑的感觉,司烟觉得,自己怕是永远也做不到这么自然。
“你让我这么进来,可得补偿我,在这种地方享受万众瞩目投怀送抱的感觉,可只有这一次机会。”宋清山跟着司烟一路钻过后场,在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走进中央甬道,主楼开放的所有宴会厅都联通着这条宽阔的能做四车道的甬道,可在早上开放的只有一个。
“宋少爷还缺这种体验?要是传出去,怕是没人信。”司烟接过宋清山不知道什么时候拿来的不知道什么酒,清透的琥珀色看上去倒是很漂亮。
“总要折算个人情吧?”
“以后有的是我欠你人情的机会,宋少爷想好去处没?”
“你没怎么来过这种地方,我会注意这边,打个手势我就过来。”两人擦肩而过,就此错开,上午只开放这一个宴会厅的缘故,人异常的多,幸然如此,司烟在人群中穿梭也不那么乍眼。
石众善的体格在人群中很难不引起注意,再加上他身边空荡荡的一圈,司烟很难找不到他,而他身上那学院发放的礼服,更是做实了他的身份,毕竟,也没其他人穿这一身了。
“喜欢独处可以不来的。”正呆呆出神的石众善被吓了一跳,司烟只感觉自己身前一座小山蓦然摇晃。
“啊,我,哦不是,就只是……”石众善闷闷的声音从上方滚落,两米多的汉子本能的环视寻人,却只看到一群慢慢摇摆的头。
“在这。”笑容忍不住在嘴角溢出来,司烟拍拍他的胳膊,石众善微微低下头,终于发现了这个找自己搭话的人。
“不,不好意思,被吓到了。”
“看你这憨劲,为什么来忠威教院,你太老实了,怎么打仗。”
“伯姨们不知道忠威教院要去打仗,也没得选,反正就来了。”
“你家长辈也有些本事,能把你送到这里来。”
“嗯嗯,伯姨们都很有本事,很少有他们做不到的事情。”说起他自己,石众善的话匣子打开了许多,虽然还是笨拙的,东一句西一句的拼凑,好似他的生活在记忆里就是这样破碎的,“你很好,他们都不理我,我也就不找他们。”
“你命好,让我的第一个找到你。”
“嘿嘿,我命是不错。”
“有没有兴趣和我交个朋友,不过我要提醒你,你要是答应了,这里许多人以后可能都会找你的麻烦。”
石众善看看四周,又看看司烟,不知道在想什么,又好像下定了决心,“没啥区别,他们本来就对我不好,我壮,也能打架,不怕欺负。”
“好小子,司烟司寻迹,你要是愿意,就叫我哥。”
“石众善,没字,伯姨们说是将来,我命好,会有有学问的人起字。”
“众善,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没说,你也知道不能说,可仅仅是你今天告诉我的这些,以后也不要说,从今天向前的一切,都不再和你有关系。我能帮你,帮的彻底,你能不能永远把我当作你哥。”
石众善纯澈的眼睛里溜过一抹思索,他知道司烟在说什么,司烟是什么人,也有了猜测,“你是专程来找我的。”石众善那闷闷的声音变得清朗许多,两人对彼此的猜测都推到了顶峰,像是赌桌上□□堆叠的筹码。
“对。”
石众善看着那古井不波的眼神,心里的事情便消去许多,“我想不通。”
“走,去拿你行李,现在呢,你就好好想想,住哪。”
“哥!”石众善叫住走开的司烟,也有不少人被这一嗓子吸引过来,石众善瞪着眼睛一个个瞪了回去,“我得再想想。”
“路上想。”
宋清山看着司烟走出大门,至于他身后那座山,“豁,这么大……”
“嗯?同学,我们还没熟络到这个地步吧——”宋清山的思绪被矫揉做作的声线拉回,不过,司烟都走了,他终于不用在庸脂俗粉中折磨自己。
“咳,等我,就一会。”
“出来了。”刚回到车里的宋清山接到司烟的电话死的心都快有了。
“从认识你,我的清闲日子是越来越少了。”
“呵,认识我你也没打算清闲,帮我做个档案,从出生到十九岁,身份证、护照、军户证明,最晚午后差个靠谱的人送过来,别忘了弄个待继军衔。”
“给你新找的傻小子安排的吧。”
“外放,听得到。”司烟看了眼石众善,正压着自己的欢喜劲,却根本藏不住。
“得,你俩一人欠我一人情哈,小子,记好了,小爷是银锦司副使,宋大人独子,宋清山,到时候可别只谢这个混蛋。”
“挂了。”
“歪!不是,司寻迹……”
“放心吧,不算什么大事。”司烟拉开挡板露出藏在后排的小冰箱,“喝点东西吧,宴会上只有酒,我看你一点都没喝。”
“没见过,不知道什么样,就喝了一点,头晕,没敢再喝。”石众善也认不出冰箱里是啥,舔舔有些干的嘴唇,什么也没要,“哥,我跟你干点事吧,我有力气,帮你打杂,当保镖也行,你看着给我些工资。”
“你需要的钱不需要愁,郑伯会和你说明,能猜到我为什么要你吗?”司烟拿出两瓶水,扔给石众善一瓶,其他的,怕他认不出来,不敢喝。
“因为没人要我。”
“呜—”司烟捂住嘴,强压下笑意没让刚喝下的水喷出来,“我有时候真分不清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刚在宴会厅的人,都是从大一到大三,所有没有强靠山的人,没有强靠山呢,不一定是没有靠山,也可能是在骑驴找马,所以,我们就说他没强靠山,实际上是个,强性关系的意思。”
“至于你,你很特殊,你出现的很蹊跷,准确说,你不应该出现在这,也不可能出现在这,不是吗?”冷汗在石众善身上铺开,他早想到了司烟或许猜到了些什么,可真的面临这一刻,还是忍不住紧张。
“等你想说了,或者是什么契机,我再听。”司烟看出石众善的紧张,不知道怎么安慰,便给了他些喘息的空间,“我的养父叫江满烃,你可能不知道,哪怕你听过这个名字,可能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你以后会进军队,到那时候,就算我不说,你也就知道了。”
“我不会逼你,我保你在做出选择之前,不说一直顺遂,总比你自己摸着石头过河强。”
“哥。”石众善看着司烟,说不出话,或许他只是对那个此刻出现在他想象中的那个司烟感激涕零,却仍将这一切情绪和感激加在了这个现实的司烟身上,“我不敢信。”
车开始减速了,匝道两侧的交通投影一点点变淡,车窗上的滤光膜也一点点隐去,外面建筑群的色彩也变得清晰,裂缝中的青苔和交通塔上蔓延的爬墙虎把这里映衬的破败、腐朽,“住这么远,租车也是笔大开销了。”
“这是学院免费租车能到的最远的几个街区之一,这房租便宜,我这几天用着学校的补助,刚好够付房租和饭钱。我特意找的,还废了好大的功夫。”
“实际上我觉得挺好的。”
司烟能感受到他对现今生活的满足,毕竟这是他曾在的地方和曾经的身份永远不能得到的东西,哪怕这些东西在这个阶层里没人看得上,“我会帮你安排个住处,不是我看不上这,也不是看不上穷人,只是主城里的人,和外面不一样,这里没哪个原先便是穷人,就算在主城里没落了,也打心眼里看不上别人,还有就是,以后会很危险,我需要对你的住处有足够的了解。”
已是广铃的晚秋,可这些建筑缝隙中长出的长长的爬墙虎,仍是碧绿的,道路两侧的店铺延出低矮的雨棚,压的人走过必须低着头,而正午的阳光打下来,穿透这些雨棚,地上便被映的绿油油的,连同那些黏脚的油污,把整个地面弄得像是毒沼泽一般。
石众善完全是在鞠着躬前行,壮硕的身子将本就不宽敞的人行道挡住,人一多,他便变作了螃蟹。走到某处巷口,路两侧破旧的低矮楼房后是更矮旧的几层小楼,石众善叫住司烟和郑伯,自己钻进巷子,拐过一个弯便看不到了,只能等。
这条道路也不算宽敞,路况也只是堪堪能用,却也没什么人愿意把车开到这里来,郑伯也早早把车停在了交通塔。而这马路,倒是一段段被利用起来。稀稀拉拉的人群围在一起,稀疏的程度甚至挡不住司烟的目光。
那是一个邋遢老头,头发和胡子看不出是斑白还是沾满了不知名的污秽,总之都打结乱糟糟的纠在一起,几根斑驳的金属管从头顶接出来,竟是接在一只同样邋遢的猴子身上。这只猴子和这老头一样呆滞,却又随着老头的喜怒哀乐而变化,甚至动作都出奇的一致。只是上半个猴头都被金属颅骨取代,那颅骨也早已斑驳不堪,和□□连接处还有几只苍蝇打转。
也分不清是围着连接处,还是太脏了本就招苍蝇。稀疏的人群爆发着一阵阵喝彩,而夹在喝彩中,或者说本就是喝彩的组成的歧视话语,在邋遢老头身上看不出一丝悲戚或羞愤,他只是麻木的扮演滑稽、狰狞、悲哭。
倒是这些歧视,给足了落魄户们面子,下一顿的饭钱,或是家里孩子的奶粉钱,哪里比现在高人一等的体验重要,哗啦啦的硬币落钵声可能短暂打破过邋遢老头的麻木。
“哥。”石众善在巷子里钻出来,抱着他的行李,准确说,只是个布包。
“走吧。”什么也不想多说,或是说不出什么,司烟只想快些离开这,离开这无力改变的人间地狱。
“从住过来,街坊就说有个猴戏,很好看,只不过几个街区轮转,今天才轮过来,我也没见过,不知道是这样。”石众善回头远远的看了一眼,看的心里发毛,饶是过去在矿区的时候,天崩地裂的天灾也没此刻如此诡异恶心。
“无妨,也算常见。”司烟当然知道这种诡术师的存在,可这种诡术师,都是用的老旧的,二三十年前的技术,为了不卖身也能讨生活,最后变得人不人鬼不鬼,那个耍猴戏还只算是入门。
“等你安顿好,还要去参加下午的主宴,到时候教院里分几派,有哪些人,就都清楚了。”司烟看看石众善身上的衣服,一下子想起自己竟然忘了这么大一件事,“坏了,我忘了找人给你做衣服。郑伯!路线上有没有什么裁缝店,要大的,他这块头不好买成衣。”
“有,就是要绕路,我算一算时间,下午可能会迟到半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