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剑宗主殿后山，一片竹林深处，静卧着一座未曾命名的石阁，终年被法阵环绕，与世隔绝。

此时石阁内，数位长老围坐于低案之旁，个个神情肃穆。光线透过云窗斜斜落下，在地砖上投出斑驳一片。案前茶香氤氲，宗主段无机正执壶倒茶，神情平静得近乎冷淡。

“你是说，他真的带人回来了？”一名灰袍长老开口，声音低沉，像是怕惊动了某种不该知晓的气机。

“他亲自回宗门。”段无机淡淡应着，修长手指将茶盏轻轻搁在玉盘中，响声不重，却在所有人耳中敲得不动如钟，“而且带了……那人。”

“那人？”另一名长老蹙眉，“是那位顾姓？”

“嗯。”

片刻静默，忽有一位长老低声问道：“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应对？”段无机不急不缓地笑了下，眼神仍带着从容自若，“若人家真是来‘提亲’的，咱们总不能空着手，让他们随便就把人牵走吧？”

他语气轻描淡写，像是谈论一桩邻里小事，但诸位长老心中却生出不同寻常的寒意。

——若对方真的要“牵人”，宗主的意思，莫非是要……

“他既已走过三重试炼，归来之时气息内敛如海。”段无机目光轻轻一扫诸人，语气沉静，“不如，就当是……最后一场考验。”

考验什么，他没说。

但众人皆知。

不是考验顾清尘。是考验——萧景焱。

?

灵墟山西麓，林深而幽，剑气隐于林间，青石小径间苔痕斑斑，泉声如细线般在林中缠绕，偶有白鹤掠枝，惊起一片落叶。

萧景焱走在前方，身形挺拔，脚步沉稳。他一身素青衣袍，衣角无尘，鬓发微乱却不失分寸，整个人气息敛得极稳，仿佛与这片山林融为一体。那份历劫归来的沉静沉在骨子里，哪怕他一句话不说，也像一柄藏锋的剑，冷静、锋利、不可逼视。

顾清尘落后半步，懒散地随着他行走，眼角眉梢皆带着随意，不时低头捡起一片形状特别的叶子，或抬眼看看山中轻掠而过的飞禽，像是踏春游玩的贵公子，不像来见亲的未婚夫。

“你小时候在这里练剑？”他忽地问，语气温温的，像随口闲谈。

“嗯。”萧景焱点了点头，伸手一指前方一棵老松，“那棵树，是我第一次把剑砍断的地方。”

两人停在一片林间空地上，树影斑驳，风声拂过衣袂。萧景焱立于树前，双手背在身后，语气平静中带着不动声色的笃定。他没回头，也不看顾清尘，但身上那股子克制得近乎固执的认真，却分毫不假。

顾清尘抱着胳膊站在他身后，眼中笑意浅浅：“砍断的，是剑，还是树？”

萧景焱顿了顿，脚尖轻移半步，微不可察地避开这句调侃：“……剑。”

“哦。”顾清尘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声，眉梢轻扬，“那你倒是挺有天赋。”

萧景焱没再接话，只转身继续往前走，背影高大挺拔，走在林间青石上，像一座山，稳重而寡言。

顾清尘看着他背影，忽觉好笑。——他总是这样，话不多，感情从不挂在脸上，可每一步路，每一句话，都藏着不动声色的在意。

果不其然，走了几步，萧景焱忽地停下，一只手自然而然地往后伸，轻轻将他从一根几近断裂的藤蔓边拉了过来。

动作克制至极，却没有丝毫犹豫。

“走路别太靠边。”萧景焱语气依旧平静，“这段地形容易陷落。”

“你还真细心。”顾清尘低笑一声，语气带着点调侃。

“嗯。”萧景焱答得干脆，也不多解释。

走了几步，他忽然又补了一句，像是不经意：“还有……你在灵剑宗，说话可以自由些，但……少说点让人误会的。”

顾清尘“哦？”了一声，眨了下眼睛，显然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哪句让人误会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萧景焱头也不回，语气低而沉，听不出情绪。

“我不清楚。”顾清尘笑得更轻了些，“你说说，哪句？”

萧景焱沉默几秒，似是在思考措辞，最终低声开口：“刚再次见你那会儿……你不是这样的。”

“那会儿你才二十二。”顾清尘淡淡一笑，步子一顿，慢悠悠道：“我那时已经活了六百多年，年纪大了些，不免收敛些锋芒。倒是你——我若早知道你经过三个试炼会变得这么闷，我当年是不是该多教你几句情话？”

萧景焱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面上仍是那副沉静表情，唯独眼神里带着点被人一语戳穿的不自在。

他看着顾清尘，声音低缓却带着一点难以掩饰的闷意：“ 你若真教了，我现在也不会说。”

那语气里没有轻浮的自嘲，也没有敷衍的推脱，只有一种沉沉的、不擅表达又不愿轻易服软的真实。

顾清尘怔了怔。

眼前这个人，十五岁时就学会了独自拔剑，十九岁登上试剑崖顶，三个试炼中死过数次、疯过几回，走回来时却仍是那副沉默不语的模样。

——他不是不会说情话。他只是，从不轻言喜欢。

顾清尘眼中渐渐染上笑意，伸手替他拂了拂鬓角一缕乱发，语气轻柔得像拂雪：“你现在会说不说都不重要。”

“嗯？”

“重要的是……”他顿了顿，轻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萧景焱没有动，眼神里一瞬间似乎浮现了什么情绪，但很快归于平静。他轻轻“嗯”了一声，侧身道：

“走吧。前面还有我藏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