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因在梅林耽搁了时辰,回到庄子已近傍晚,风雪渐大,天气愈寒。
柳眠私自外出的事情已经被陆氏和杨氏知道了,此时正在正屋坐着,屋子中间的空地上燃着碳火盆,两人手里各自都捧着暖炉,整个屋子里暖融融的。
从风雪返回温室,冷热差距过大,应激反应之下,柳眠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本就不甚满意的陆氏此时脸色已十分难看:“本以为你是个老实本分,听话乖巧的,这一出门就原形毕露了?还累的亭儿亲自来寻你。”语气之凉薄,仿佛之前数月的满意认可只因为这一次的错误就烟消云散了。
有陆氏坐镇,自然没有杨氏说话的地方,但她也同样是一脸不赞同地瞧着柳眠。
反倒是顾亭为她说了两句:“她独自一人出去确实不妥,母亲您若是生气就骂两句,千万别气坏了身子。不过咱们出来本就是散心的,倒也不必太过苛责,为此搅了心情就不值当了。”
在顾亭的劝解之下,陆氏脸色渐渐好转,想了想便对柳眠小惩大戒,罚她晚上不许吃饭,摆摆手让她回屋,图个眼不见心不烦。
此时已到了饭点,陆氏又让人摆上饭菜,带着顾亭和杨氏去厅里用饭了。
冬日里夜晚长白天短,用完饭天色已经漆黑,几人些许说了会儿话,便各自回房歇息。
顾亭和杨氏一道回屋,在房里点着火炉说话。
杨氏一面服侍顾亭脱鞋烫脚,一面随口问起:“下晌怎的去了这么许久,本以为很快就能回来的,还想与你商量过两日是否去过报恩寺再回府。母亲平日礼佛虔诚,若是不去,怕她嘴上不说,心里不愉,若是去,前往报恩寺的路上有一小段山路,怕雪天路不好走。”
她一番话说完,等了会儿却没听见顾亭的回答,便抬头唤了两声“庭之”,庭之是顾亭的字。
却见他有些出神地注视着烛火,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叫唤才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道:“哦,那便明日再问问母亲的意思,总归要她满意才好。”
杨氏没有表现出异样,点点头:“如此也好。”
过了会儿,等顾亭烫完了脚,又亲自为他擦拭,房门之内,顾亭的许多事情都是杨氏亲力亲为,一手包办。
这几个月来杨氏时常在想,若非她坏了身子不能生育,但凡有个一儿半女,庭之也不会有纳妾的想法,两人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在京里亦是羡煞旁人。就像父亲和母亲一样,哪怕母亲多年来只生了庭之一个,父亲身边一直就只有母亲。
可惜如今对她而言,这已经是奢望了,卫国公府到了顾亭这儿已经是一脉单传,顾亭若没有子嗣传承,这国公一脉可就绝后了,她担不起这个骂名。
如此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正是该上床安寝的时辰了,顾亭却突然让杨氏先睡,自己穿好衣裳走出里屋。
外间守夜的春兰见顾亭出去,忙要给他递斗篷递伞,他只顺手接过斗篷披上,就摆摆手让她别忙活了。
顾亭走后春兰走进里间,却见杨氏呆愣愣地坐在床上,满身的孤独与落寞。
她走到床边轻声询问:“小姐,这是怎么了,这么晚了,世子怎的还出门?”
杨氏似有若无地扯了扯唇角,眸中失落显而易见:“怕是去那丫头屋里了,晚上回来后一直心不在焉,恐怕惦记着那丫头被母亲罚了晚食,担心她饿着肚子。”
春兰只能安慰杨氏:“也许世子是有要事必须连夜处理呢,世子对您一向情深义重,奴婢们都看在眼里,小姐可千万别误会了世子。”
“情深意重?”杨氏苦笑,“这四个字放在往日我是相信的,如今嘛,呵!”她双手环胸磨搓着两边胳膊,“春兰,今夜你陪我睡吧,我冷。”
“好,奴婢去收拾一下。”
话分两头,因为有陆氏发话,柳眠一整晚都饿着,肚子饿得咕咕叫,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考虑是否趁着夜深人静去厨房里寻摸点吃的。
忽听有人敲她房门,她警觉起来,扬声问道:“谁呀!”因饿得难受,语气并不是太好。
门外传来沉沉的一声“我”。
柳眠听出是顾亭的声音,喊了声“来了”,马上起身裹上衣服过去开门。
一开门,顾亭从门缝里挤进来,转身就把门牢牢关住,隔绝冷冽寒风入侵。
柳眠这儿夜里的炭火已经燃尽,她摸索着点起一支蜡烛,聊做照明之用。
“这么晚了,世子来眠儿这里所为何事?”她不断给离开被窝以后逐渐转凉的双手哈着热气,明显是冷得很。
这话在顾亭听起来似有几分不大欢迎的意思,但表达的意思又确实没什么问题,遂将这点没来由的疑心搁置了,从斗篷里掏出一个热腾腾的烤地瓜递给柳眠。
烤地瓜在斗篷里时被隔绝了味道,一掏出来立刻甜香扑鼻,勾得本就饿着肚子的柳眠肚子里馋虫都快跑出来了,她急忙伸手接过,一分为二,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起来。
吃完了半个,肚子里稍微有点存货了,才甜甜一笑,眼眸弯弯:“世子是特地来给眠儿送吃的呀!”
顾亭略显尴尬地掩唇轻咳:“怕你饿坏肚子,还是吃些吧。”
柳眠将剩下那半个烤地瓜往顾亭眼前举了举,一脸期待:“所以,这是世子亲自烤的吗?”
“母亲禁了你晚食,谁还敢给你做吃的。”
“世子呀!世子对眠儿最好了!”这个时候柳眠不吝给顾亭戴高帽子,说完又低头把剩下的烤地瓜吃完,摸摸肚子满足极了。
此时已近子时,顾亭就没有回杨氏那里,直接在这里搂着柳眠睡了,青壮年男子火气旺,有他在这里,柳眠还真跟捂着个暖炉一样,睡得香甜极了。
翌日顾亭依旧雷打不动,早早的就起身了,柳眠畏寒又犯懒,假装睡得熟,没有起身伺候顾亭,顾亭也没有特意来叫醒她。
除了在床榻之间,她几乎没有上赶着去伺候过顾亭,顾亭也没说什么,默认了这种状态。
本以为陆氏昨日罚了她,今日应该不会想见她,她便准备睡个懒觉。
谁知顾亭起身走后没多久,就有人来传话,说是主子们要去梅林赏梅,准备带她一起去,让她赶紧起身收拾。
柳眠昨日已经去过梅林了,今日便不太想去,但人在屋檐下,该低头时就低头,只能不情不愿地嘶着冷气起身,出门前一点不吃亏地给自己披上一件玫红色保暖斗篷,就是昨日穿的那件。
一出门,门口照旧放了个食盒,她打开从里拿了个白面儿馒头,掰开夹点佐粥小菜,复又合拢,边走边吃,到正屋时正好吃完。
顾亭等人还在厅里用早食,约莫半柱香后才用完早食来到正屋。
陆氏见柳眠已经等在正屋,依然不假辞色,只当她空气似的,由丫鬟服侍着穿戴御寒衣物,直到临出门前,才瞥了她一眼淡淡说道:“这次是莞儿为你求情,你可得记着她的好。”
杨氏微笑了下:“难得出来,就别总拘在屋里了,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柳眠从善如流,福了福身挨个道谢:“多谢夫人,多谢主母。”唯独不谢顾亭。
顾亭似是无知无觉,不以为意。
依旧是从昨日的入口进入,今日的梅林也依旧是白雪映衬着红梅,幽香阵阵,美不胜收。
陆氏当先走在前头,身边是伺候的两个丫鬟,顾亭和杨氏并排走在陆氏身后,身边也俱是伺候的人,柳眠跟在他们后头,一路走一路观赏,但兴致终究比不得昨日了。
赶巧得很,他们在梅林里逛了没多久,竟又遇上了昨日那个自称怀安的人,不过今日他身边跟了不少护卫,没有再独自行走了。
两边人一碰头,便招呼寒暄起来,陆氏和杨氏应该都知道怀安的身份,但言谈之间都像昨日顾亭那样含糊其辞,没有直接叫破。
反倒是怀安看起来十分惊喜,挨个与陆氏、顾亭和杨氏招呼,招呼到最后,才将目光放在柳眠身上,再次问出了昨日顾亭避而不答的问题:“这位姑娘是……?”
顾亭仍然不答,杨氏自然也闭嘴不言。
主子们都没说话,柳眠当然也不好开口。
片刻后,陆氏笑着含糊地介绍了一下:“这是贴身服侍亭儿的丫鬟,因她素日服侍有功,便多给了些体面。”
陆氏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联想到从昨日到今日顾亭的态度,怀安大概也猜到了柳眠的身份,心中不免遗憾,但从小到大良好的教养令他克制住了失望的表情,若无其事一般与顾家几人同行了一会儿,才借故离开。
走了一段,透过梅树隐隐约约还能瞧见顾家一行人,他停住脚步,终究还是心里不舍,转身遥遥望向跟在最后的柳眠,不过距离太远,也就只能是望得见而已。
便在此时,顾亭心有所感,忽的侧头朝怀安等人的方向望去,果然见他们停在那儿不动,但他没有停下,仍旧若无其事地随着陆氏赏梅,心里不免琢磨起柳眠的事情。
怀安对柳眠的关注实在太多了,他昨日没有透露柳眠的身份,便是担心一旦怀安知晓柳眠只是他府里的一个丫鬟,会想方设法把人要去,哪怕是他的通房,若对方真的铁了心想要,恐怕他也不一定能保得住柳眠。
或许有些勋贵人家会千方百计给皇家子弟送女人,尤其是怀安这等特殊的身份,但凡能送进一个,保不准往后就能大富大贵。
但是他顾家从不屑这等小人行径,尤其是把枕边的女人送给别的男人,他顾亭还没有这么窝囊。
一想到柳眠可能会离开他,转而去伺候别的男人,顾亭心里头就像窝了一团火,怎么都不得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