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御幸一也终于带领青道登上了夏季甲子园的舞台。虽然最后没能走很远,但比起三年都无法踏足甲子园土地的前辈们来说,他已经幸运了很多。
在高中的第二年,迎来了两位各具特色的后辈投手,和他们一起走过了一段愉快的旅程,为高中的运动生涯画上了一个不算圆满但也无憾的句号。
在那之后,他在进大学进修和直接进入职业战队之间没有犹豫多久,就选择了后者。
之所以做出这样的选择,除了家庭的经济因素外,职业联盟能见到更多更强的投手这一点,也深深地吸引着他。
虽然御幸在高中就声名鹊起,但像他这样高中毕业就加入职业的球员,一开始是不容易签到顶尖的球队的。在他表达出愿意加入职业的意向后,有几家中下游的职业球队向他发来了邀请。
在经过多方面的对比后,他选择了最有诚意也最适合他发展的仙台vega队。
提起仙台这个地方,御幸一也总有一种莫名的尴尬。大概因为他曾经年少无知,贸然地对一段尚在萌芽的感情关系发表意见,伤害了一名无辜的来自仙台的少女,并导致自己被这名少女的哥哥,自己尊敬的前辈揍了一拳。
从那以后,御幸一也就给自己定下了一条守则——不要轻易对不熟悉的领域指指点点。
在过来仙台之前,为了避免上次那种尴尬的情况,御幸还特意拐弯抹角地向克里斯前辈打探过他妹妹目前的感情状态。
不知为何,前辈当时的神情尤为复杂,深深地看了他半天,才冷冰冰地回了一句:“不知道。”
好在仙台够大,御幸来了几个月后,发现并没有碰上故人的风险后,便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
结果三个月前,克里斯前辈突然在深夜发来了一个十分突兀的问题:“作为哥哥,有必要了解妹妹的对象是个什么人吗?”
彼时御幸一也刚刚为球队赢下了一场关键比赛,心情颇好,因为发信对象是尊敬的前辈,他一时又忘记了绝不对别人的恋爱关系发表评论的原则,热心回道:“我认为还是了解一下比较好哦,毕竟有对方可能是个人渣的风险。”
克里斯前辈大概心情十分沮丧,忍不住在聊天界面跟他诉苦:“花梨说我们不懂他,所以说要怎么去了解这样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少年呢?主动去打招呼会被当成怪人的吧?”
“呃,我认为‘你们不懂他’只是青春期少女的一句惯用口头禅。不管家长对自己的恋爱对象发表什么意见,在恋爱中的少女看来,都是你们不够了解详情的表现。”御幸头头是道地分析着:“这种情况,不是说真的要去了解那位少年,她的意思是反正她就是要恋爱,你们管不了。”
“……”那边发过来一个无奈的表情,然后最后问了一句:“在你看来,及川彻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御幸一也回想了唯一的那次碰面,出于对阻碍过对方恋情发展的补偿心理,不由为他说了句好话:“放心,是个不错的家伙。”
然后两个月后,克里斯前辈没头没尾地发过来一句:“他们分手了。”
御幸一也往回翻了翻聊天记录,才想起是怎么回事,无语地捂住了脸,他就知道,随便评论别人的恋爱关系,绝对会有被创的一天。
及川彻你个不争气的小子!
然后因为克里斯前辈不放心妹妹分手后的状态,正巧他又在仙台,便拜托他来看看状况。
这就是御幸一也趁着休赛日把小西花梨约出来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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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场的咖啡店内,花梨和御幸有些尴尬地相对而坐。沉默一会儿后,花梨忍不住出声道:“御幸前辈找我有什么事吗?”
御幸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第一万次在心里后悔那天太过草率地回复克里斯前辈的信息,以至于让自己再度陷入这种尴尬的境地。
“那个,我听说,你最近在感情上似乎有些小烦恼……”
花梨苦笑道:“怎么连你也知道了。”
“克里斯前辈也是关心你。”御幸可不想因为自己说错话导致前辈回家被妹妹责怪。
“不是什么大事啦。本来就是要分手的。”
御幸见她似乎没有特别消沉的样子,心也放下了大半,端起面前的冰美式吸了一口。
“本来像我这样的人,就配不上及川同学,他也只是一时好奇,想来现在应该是失去兴趣了吧。”花梨继续语气平淡地说着。
御幸差点把口中的咖啡喷出来,连连呛咳:“不不不不,什么叫配不上?花梨同学你对自己的认知偏差似乎有点大,从实绩上来说,反而是他配……”剩下的话,在花梨凶狠的瞪视下及时地咽了回去。
“感情的事,跟实绩有什么关系?”花梨气鼓鼓地说道:“而且我也只是运气好而已。我只是恰巧加入了一个本来就可以获得冠军的队伍,最多贡献了百分之五的功劳吧。跟带领整支队伍的彻感受到的压力完全不在一个级别。”
“那个,我觉得有50%……”见花梨又生气地看过来,御幸不情愿地改口道:“好吧,保守一点,起码也有40%,请不要妄自菲薄。”
见花梨还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御幸赶紧转移话题道:“好了,就像你说的一样,感情和实绩没有任何关系的,算我说错,那么,你觉得你理解了你们真正分手的原因了吗?”
“呃……”花梨迷茫地低头看着手指,很显然没有真正理解前男友到底在想什么,只是单纯地复述道:“他要去阿根廷,我说我也要去,他不准我去,他说不希望我因为他牺牲自己的人生。”
“很好。”御幸摸着下巴:“无懈可击的理由。据统计异地是情侣分手的前三大原因之一,更何况你们还是异国。”
“可是明明只要我一起去就好了啊,为什么要分开?”花梨还是不明白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
“他不是说了吗?不希望你做出牺牲。”御幸苦口婆心地劝道:“理解这个原因,接受它,和自己和解,然后走出来,就这么简单。”
“……”花梨的表情更茫然了。
御幸从她的反应中意识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想了想,试探着问道:“你不觉得这是一种牺牲?”
“嗯。”
御幸有些头疼地扶住了额头:“你是高中长跑全国冠军,你在日本有自己的亲人,也可以和朋友在大学享受校园生活,你为什么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可以轻易放弃的?”
“是这样么?”花梨艰难地理解着御幸的话:“彻也是这么想的?觉得这样的人生更重要?比他更重要?”
“显而易见。”御幸笃定地答道:“任谁看过你比赛,都会觉得你放弃跑步,是一件极为可惜的事。”
“可惜么……”花梨意味不明地叹息着:“我想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他们都在盼望着她有一个辉煌而成功的人生,走在被世俗定义的,正确的,可以通往幸福的道路上。
成就,亲情,友情。或许还有可能存在于别的地方的爱情。像童话故事般美满的人生,正是他们对她的期待。
明白这些后,她知道自己无法再拒绝这样的善意。她向来无法拒绝别人的期待。就像她从小到大做的那样,只要有人还期待着,她就可以继续跑下去。
花梨朝御幸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轻声说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御幸却仿佛被这笑容惊到般,差点想伸出手抓住什么。他总觉得他似乎又搞错了什么事,而且在这件事上,搞错的人不止他一个。
他觉得心里堵得厉害,而且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么复杂的心情。这憋得慌的感觉,催促着他说点什么来挽回局面,但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总担心自己会多说多错。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了。并且开始第一万零一次地后悔掺合到这件事里来。
这感觉就像两年前的他,因为年少轻狂,推了一块半山腰的石头一把。当时的他,只是不喜欢看见那种不上不下的状态,希望那块石头能够更进一步,去到一个更稳定的位置。然而那块石头,却在他眼前破碎,那景象震慑住了他,以至于他到了今天,仍在为那天的轻率付出代价。
不知道花梨怎样理解了这件事后,她进入了一种完全自洽的状态,话题无法再深入,御幸也觉得自己在没搞清楚状况的时候不适合再贸然发言,于是两人默契地寒暄几句后,就各自离开了。
先一步走出商场的御幸,在拐角的墙根处,看到了刚才聊到的话题对象——及川彻带着一个小男孩似乎在十分投入地抓娃娃。
但御幸刚一现身,及川彻就直起身来,带着有些浮夸的表情把身边的小男孩推出来:“去,找你的偶像要签名去。要不是你一直闹着要来……”从他过于及时的反应来看,显然他抓娃娃也不是那么“投入”。
被推出来顶锅的及川猛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总算没有拆穿他,而是也用同样浮夸的表情看着御幸一也:“御幸大人,我非常喜欢你引导投手的方式,我今后的梦想也是成为一名优秀的捕手,请给我签名吧!”
御幸深色莫测地扫了一眼这两个演技不太好的家伙,接过他们临时买的签名板,非常熟练地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不等及川彻问什么,他率先开口道:“如果你在意我跟花梨同学说了什么,我劝你最好不要问。第一,已经下定决心的事,拖泥带水反而事一种伤害。事到如今,你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再改变局面。第二,既然你觉得自己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你凭什么觉得我是?”
及川彻直接就被气笑了。这家伙,竟然把他和自己当初的处境类比,这其中代表的含义,当别人听不出来?
这纯粹就是宣战了吧?
更气人的是,他说的还全都是对的。在选择出国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没有了干涉花梨生活的资格。
看见及川彻憋屈的表情,御幸露出了有些欠扁的笑容,得意地哼着歌走了。等到完全离开对方的视线后,御幸收敛起了脸上的表情,刚才一瞬间的那种赢了什么的爽感消失得无影无踪,莫名的空虚以更加汹涌的态势席卷回来。
于是御幸一也搭上了回到东京的新干线,准备回青道高中,去履行高二那个夜晚在心中发下的誓言——再搞恋爱咨询就去青道跑圈。
当他在夜色下,拖着轮胎绕着青道的操场跑完一百圈后,怀疑他脑子坏掉的学弟泽村荣纯提着他的衣领一顿猛摇,用还是那样元气满满的声音大声吼道:“御幸前辈你怎么了?!是在职业球队有什么不顺利吗?果然是被排挤了吗?啊哈哈哈,我就说你离了我这个王牌投手是不行的吧!”
御幸差点被他摇断气,艰难地把自己的领口从他手里解救了出来,忍不住吐槽道:“你都已经是队长了,怎么还是这么不稳重?”
泽村抱起手臂,鼻孔不服气地喷着气:“不稳重的明明是御幸前辈你才对!这么晚坐着新干线跑回母校来跑步,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可疑!”说完突然头顶灯泡一亮:“啊,我知道了!是那个对吧?据我的经验,这种情况如果不是比赛不顺,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你被甩了!”
在泽村做出一副好像在思考的表情的时候,御幸就下意识地感到了不妙。怎么说呢,不怕天然呆犯蠢,就怕天然呆动脑。
“没有被甩……”御幸艰难地辩解着。
“嗯嗯,我知道。”泽村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架势:“那就是单相思!”
“只是一种复杂的愧疚心理。”
“嗯嗯,从愧疚到怜爱,一段伟大的感情通常都是这样开始的!”泽村的神情已经完全进入一种哲学家的状态了。
“人家有男朋友。”御幸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那你赶紧死心吧!”泽村大声吼道:“即使是御幸前辈这样的人渣也不应该第三者插足!”
“分了。”御幸黑着脸补充道。
“很好。”泽村重新冷静了下来:“如果前辈不暴露现在这种糟糕的性格,只靠脸决胜的话大概能有50%的机会。”
“如果我说,对方是克里斯前辈的妹妹呢?”御幸忍不住逗他道。
“什么?!”泽村又激动地大吼了起来,提起他的领子一顿猛摇:“你清醒一点!克里斯前辈的妹妹不是你能染指的!”
可恶!到时候要是他最尊敬的克里斯前辈要揍面前这个虽然心里十分认可,但很难尊敬得起来的御幸前辈,他到底是装作没看到还是帮忙按人?
“开,开玩笑的啦……”御幸打起了哈哈:“快放我下来,要断气了。”
泽村气愤地把他松开:“不要随便拿女孩子开玩笑!”
“抱歉。”御幸整理着衣领,下意识反驳道:“但是一开始不是你说我单相思的吗?”
泽村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个十分复杂的表情:“御幸前辈,喜欢一个人这种感情,不是一个需要被藏起来的弱点。”
泽村觉得自己好像第一次,窥见了这个性格强硬的男人的某些内核,他似乎非常不习惯流露出自己真实的感情,甚至会用过度的攻击性来掩饰自己的害羞。
而这也是第一次,这位经常有些咄咄逼人的前辈,被他说得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