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里的月亮碎成千万片,像是眼睫垂落的阴影,晃晃荡荡,把河水扰得起伏不定。
林祈安手伸进水里,流水从指缝穿过,触感冰凉,她先是搓了把手,后才捞了把水洗脸。
水珠顺着脸颊滑落进水里,又再次滚远,拂过来的风吹着面上未干的水迹,温度化进风里,变得冰凉一片。
一冷静下来,她就忍不住开始复盘。
太不应该了,林祈安自以为自己还算是个处变不惊的人,想象下,面对别人的告白求爱,不说是应对自如吧,但绝不该是落荒而逃。
这样就像是她多喜欢对方一样,她不喜欢这种处于下风、情绪被别人左右的感觉。
情爱这个东西,爱的时候也真的是天雷勾地火,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但不爱的时候也是真怕捅的那一刀子扎不到心口去。
况且,就目前来看,她还谈不上什么爱不爱,顶多算好感。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林祈安她有自己的事要做,最后也是一定要回本来的地方去,这个世界再好再绮丽,也终归不是她的。
承担不了感情上的责任,就不要随心所欲地去拱火刺激,到头来她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一个人暗自神伤,太缺德,也实在不是林祈安的处世信条。
喜欢,很多时候只是一时上头,时间久了,什么也就过去了,她能明白这个道理,那么江榭辞不会不明白。
出现的这一点的偏差,纠正回去就好了,大家像原来那样安安稳稳处在朋友战友的位置多好。
林祈安不是没感觉到江榭辞对自己的那点微妙的好感,可她怎么也没预想到他会那么莽撞又直接的就撕开窗户纸。
别看这窗户纸没多厚实,可有没有,差别可就大了去,能粉饰到她离开这个世界那再好不过,可若没有……
林祈安搓了把脸,叹息,都会过去的,这没什么。
冰凉的双手抵住逐渐回温的脸颊,林祈安略微有些惋惜,好歹也算初恋呢,最后也要这么没了。
话虽如此,林祈安还是决定等会儿再回去,至少等风兮摇他们先回来再说。
尴尬羞涩或是其他什么情绪,细细密密扭到一处,牵扯拉拽着,让她暂时没有那么适然去见江榭辞。
百无聊赖之下,她随便捡了块小石子投进河里,用以消磨时间。
那小石子在河面顽强地挣扎了几息,才无可奈何地落进水里。
“咔嚓”一声,身后传来异响。
林祈安瞬间应声回头,见到来人,却是下意识暗松了口气。
她没闲空再去探究这点异样的情绪,只是问:“摇姐姐,你那边怎么样?是处理好了?”
风兮摇周身萦绕着的肃杀之气还未消,她单手提着佩剑,抬眼对上林祈安清亮的眼睛,凛色稍缓。
她一边把剑沉进水里,一边回着话:“都好了,本想着若那小魔没做多少恶事,便从轻处置,可没想到最后还是发了狂,到底是野性难驯。”
河水洗刷着剑上的污血,林祈安见状,顺手递给她一块方帕。
风兮摇接过,开始擦洗着剑上的余污。
“那它跑得这么匆忙,”林祈安说,“是要上哪儿去吗?”
林子里燃着篝火,几乎是到了让人难以忽视的地步,要是不想自找麻烦,就完全没必要堂而皇之从人跟前经过。
除非那魔是对自己极为自信,料定自己必不会为人察觉,但倘若不是,那多半就是另有所图,且很有可能是火烧眉毛的事。
如今魔族重出江湖,图谋必不简单,谨慎些总是好的。
风兮摇擦剑的动作稍滞,语气带着点懊恼,她闷声道:“那魔兽灵智不高,不善人言,说的话也很是含糊不清,我和子容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什么名堂来。”
“后边又想着生擒过来,人多些思路也多些,可它趁人不备想着害人,便只好就地斩杀了。”
“那它有说清什么一字半句吗?”林祈安问。
“大多是不清的,但有一个是地名还是什么的还算清楚,”风兮摇回想了一会儿,又道,“冯昕山?可我跟榭辞他们说过,倒是没一个知道的。”
风兮摇:“至于其他的,还真是为难人。”
冯昕山么?确实没有什么印象,不过听起来总觉得耳熟。
这边林祈安正在仔细回想,那边风兮摇已经擦完了剑,她看着身旁的人一边的侧脸,也不出言打扰。
又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是觉得时间差不多了,风兮摇换了个话题。
“刚才回来的时候,我没见到你,我问榭辞,他只说你去洗手了,可是洗手要不了那么久了,但我问榭辞,他就又不说话了,这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林祈安刚回过神,就听到她这些话,猝然又是一阵心绪如麻,眼神也闪躲。
摇姐姐啊,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敏锐成这样了?但怎么轮到你自己,你就那么心大了。
“祈安呐,”她声音放得轻了些,“你们是不是……?”
“不是!”话刚脱口,转而林祈安就心虚地移开视线,糟糕,她嘴快了,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风兮摇将眉间一挑,眼里盛满笑意,带着点促狭:“可是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呢。”
林祈安难挡窘迫,少见地露出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局促。
风兮摇的眼稍轻弯,笑容柔和。
“你和榭辞,刚开始看上去还不太对付,我那个时候还忧心了一阵,不过后来,看你们关系越来越好,我也就放心了。”
“摇姐姐,我们……”林祈安语气迟缓,有些犹豫。
林祈安轻轻瞟了风兮摇一眼,觉得她大概是猜到了。
“当然,你的意见是最为要紧的,想与不想,接受与不接受,都在你。”她的一点声音被水流声含去一些,化开在耳畔,又悄悄爬进林祈安心里去。
内心本来晃荡摇摆的东西也忽然被柔软的双手拖住住,林祈安好像喝了一大口的热甜浆,温暖又熨帖。
风兮摇的话还在继续,她们似乎很少有这种说说心里话的时候,也许是今晚氛围太好了,她忍不住多说些。
“我老是有些忧心,是不是自己还不够厉害,所以你才回会那么独立,我总是插不上什么手,很多事反而是你在安慰我,我比你长两岁,理应是我多照顾你才对。”
风兮摇长长的睫毛静静往下垂着,看上去有几分失落。
林祈安从来没想过她会那么想,不禁有点发愣,可不忍的同时,她又奈不住高兴,因为没人会讨厌被人记挂关心的感觉。
心里软软的,林祈安本然的靠得风兮摇更近些,脸也贴到她的肩上去,嘀嘀咕咕申述:“一点也没有哦,摇姐姐最厉害了,再说,没有人说过大的一定得照顾小的,而且,摇姐姐可照顾我了。”
风兮摇轻轻笑了几声,偏头用指背帮她理了理蹭乱的发丝,又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物什。
圆圆的,珠子模样,是两手空拳合握的大小。
风兮摇递到林祈安手心。
林祈安顺势接过,入手又免不得惊讶:“是热的?好神奇。”
风兮摇倒是习以为然:“修真界很多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看来这个也不是完全无用,你拿着暖暖手吧。”
手里的暖意不可忽视,林祈安捧在掌心,神情怔然。
风兮摇还觉得自己不够体贴,可真的没几个人比得上风兮摇的周到,用林祈安那里的话来讲,她好像自带姐感。
“还有,你太体贴了。”风兮摇又说。
林祈安微微睁大眼,惊讶。这话说反了吧,说话的对象反了,该是她说才对。
不过这点她还真有点好奇,她不觉得自己有哪里能看出体贴来,至少比风兮摇还是不足的。
“你好像从来不会过问我家里的事,一点也没有,就像早知道我的为难一样。”
林祈安不由得汗颜,因为,她是真的知道啊。
明知对方的痛处在哪里,还跑去戳心窝子,那简直是又缺德又缺心眼。
“榭辞不问,是因为他不关心这些,子容不问,是他一早知道的,可是你不问,我猜或许是从子容那里知道些什么,可这本身就是一种贴心。”
林祈安没说话,她直起脑袋,直视风兮摇,表情淡然。
她声音轻飘飘的:“那摇姐姐,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单纯?”
其实更准确一些,叫做赤忱,但这两个词本就有共通的地方,林祈安专门说了那么一个不太好听的。
风兮摇或许因为幼时家破人亡的过往,内心变得敏感易碎,情感也缺失了很大一部分,这也就导致她极易轻信于人,遇到恩惠也无不千恩万谢,遇至请求也无不有求必应。
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人心可畏,这样太容易着人的道了。
风兮摇没从她那里感受到恶意,便也坦诚道:“从没有人这么说过,你是第一个。”
她好奇:“为什么这么说?”
“要是如果我一个精于心机的人,这样做也或许是专门为了讨得你的欢心,博得你的好感,然后别有用心,你又怎么办?”
风兮摇微微一怔,脸上浮现若有所思的神情,片刻后,她又轻轻摇头,一板一眼回着话:“有言说,君子论迹不论心,即是别有用心,未成坏事,也只能说一句人之常情。”
林祈安凝视着她,又问:“若已成错事呢?”
“作为亲近之人,未触原则根本,可督而改正,若有,则是我识人不清,我自当及时止损,以大局为重。”
林祈安哑然,她懂了。
没什么好担心的,风兮摇有不畏后果、从头再来的勇气就够了。
要是因路阻而止步,因天寒而不作,岂不更是因小失大,风兮摇本来的样子也很好。
没必要为了一些未然的事,刻意去改变风兮摇的为人处世。
“好了,我们出来得有些久了,回去吧。”风兮摇站起身来。
林祈安闻声动了下,随即面色微妙起来。
“怎么了?”风兮摇面露不解。
林祈安十分“惭愧”:“脚麻了。”
这也难免,她蹲得太久了。
风兮摇有些忍俊不禁,拔剑别回腰间,冲她伸手:“那我扶你。”
林祈安也忍不住笑,伸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