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哲告诉许三多袁朗叫他,袁朗坐在训练场上方的小山坡上,眺望着远方。
“山里的黄昏,容易让人想起旧事,是吧?”袁朗在对许三多说话,又好像不是。
“我想起一个兵,他也是步兵连的侦察兵。他服役的团叫老虎团。有一次野外演习,忽然得了急性阑尾炎,拉到野战医院做手术。当时特别乱,护士忘打麻药了。这一刀下去,叫得是惊天动地的哈哈。”袁朗说的话半真半假,但起到了应有的作用,吸引了许三多的注意力。
“那后来呢?”许三多直直地站着。
“后来,那护士说,喊什么呀,喊什么呀!老虎团还怕疼啊。”袁朗陷入了回忆,“这士兵一声都不吭,就这么把盲肠给截了。”
袁朗看向许三多:“什么感受?”
“这个兵是个好兵。”
每个人听到这个故事都会有不一样的反应,许三多的回答让袁朗有些欣喜:“是好,还是佩服?或者像吴哲说的,这个兵有一种变态的自尊心。或者像齐桓说的,该把那个护士拉出去毙了。”
“这个兵确实是个好兵。他那么疼都能忍受过去,比佩服还好。”许三多的话戳中了袁朗的心,他微微垂下头又仰头看着许三多:“谢谢。”
“被人夸的感觉真好。”
“你说的那个兵,是你?”
袁朗向后用手撑靠着:“十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比你还年轻。”
“那个护士最后做了我老婆,直到现在,她还认为我这个老公是个怪胎哈哈哈。”袁朗忍不住笑出声,许三多却立刻打断了他。
“不是,你和副大队长是相好,怎么可能有老婆呢?你对不起副大队长。”
袁朗突然正色:“许三多,你长大了,你已经能识别出真假。副大队长也有自己的名字,不要一直叫副大队长。”
“可是,副大队长的名字也只是一个代号。”
“三多,那我给你讲一个副大队长的故事。”袁朗把站着的许三多拉下来一起坐着,“我很早就认识她,知道她的名字,也见证她的名字消失。”
“那也是一次演习,当时的副大队长还是一个大学生,作为医疗兵被分配来参与演习。”
“我作为小队的队长选择了她,你知道为什么吗?”
“队长我不知道。”
“她的履历很漂亮,但我选择她,因为她的眼睛里写着,战意。”
“眼睛里怎么能写东西?”
“当然可以。”袁朗顿了顿,“等我说完。”
“演习的过程中,我很庆幸我选择了她。她的直觉和反应力绝佳,体力也超乎常人。但这不是让我印象最深刻的。”
“三多,你认为战友是什么?”许三多木木地回答:“你刚才说等你讲完。”
“好,那就听听我认为的战友是什么。”
“那场演习中出现了意外,一伙不法分子携带炸药想要报复,炸山。我和迷鹿是第一批发现的人,我们跟了上去。”
“但我们没有想到这些人不打算活着离开,最后还是爆炸了。我和迷鹿离爆炸的位置最近。”
“你们都活下来了。”许三多说,袁朗也点了点头,“是的,但如果没有她,或许结局会不一样。”
“我们处的位置离悬崖很近,爆炸的冲击波让我们险些掉下悬崖,迷鹿抓住了我。”袁朗到现在还能记得那个瞬间,“生与死,就在一瞬间。战友,就是能在那一瞬间挽救你的人,能够让你托付后背的人。”
许三多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袁朗不久前说的那句话:“要常相守了,常相守是个考核,随时随地,一生。”
“队长,我是你的战友吗?”
“当然。”
“队长,战友的离开,会让你伤心吗?我会让大家伤心吗?我没有做到你说的那句话。”
袁朗答非所问:“许三多,如果有一天要切除你的盲肠,你会忍着吗?”
“我啊…”
“从你来到这起,我们就没有像今天这样聊过天。有时候指挥官会让我觉得很茫然,我不知道该把一个士兵当成一个整体的一部分,还是一个个体。当然,不尊重一个个体何来的集体啊。所以,怎么切除你的盲肠,由你自己来决定。”
“队长,我说的不是盲肠,战友不是盲肠。”
“三多啊,战友就像身体的一部分,你知道了战友的意义,还是愿意接受切除的痛苦离开吗?”
“队,队长,我想,我想…”
“说吧,我觉得欠你很多。”袁朗想到最差的结果,是许三多离开老A,去高城那,去师侦营,去任何一个基层部队,去看不见战争的地方。却没想过,他想不再当兵。
“我,我想,复员。”许三多嗫嚅着吐出了这句话,即使他的嘴唇也在颤抖。
“我想过很坏的结果,没想到这么坏。”袁朗表情变换异常复杂,“我还以为你会要求回702团。是啊,你既然质疑的是军人的意义,回702团和待在这,有什么区别?”
“复员,回家,我适应。家乡没有挑战和离别。我始终是个最差的兵,我没法明白战斗的荣誉。战友这么重要的事,我做不好。”
“上尉!”袁朗招招手叫来一个站岗的兵,把他的枪分解都给了许三多,许三多在命令下很快组装好了枪,摆出了战斗的姿态。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还能活到以前的样子吗?”
“队长,我能从老百姓做到老A,也能从老A做回老百姓。”
“你能,我相信。可我提醒你啊,如果我批准你复员,刚才也许是你一生中最后一次摸枪。”袁朗看到了许三多脸上的不舍,“怎么切除这截盲肠,是你的自由,可我不会忘给你上麻药。”
“是吗?”
袁朗把一个信封拍到许三多腿上:“我一个月的工资,放你一个月的假,出去看看。回来再告诉我,是走是留,我不介意。”
“队长我有钱。”许三多拿着信封,感到有些烫手。
“你有牙膏钱,每个月往家里寄钱,还能剩下什么。”
“这没有意义。”
“不要对没做过的事说没有意义,去吧,现在你自由了。没有人管你,没有人约束你,要对自己负责,或者,不负责。”
袁朗起身离开,他知道三多还坐在后面。他突然走的很慢,但距离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拉长。
袁朗在回去的路上听到了广播,铁路和迷鹿将在今晚晚饭后召开内部会议,请所有人务必准时到位。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转身向后看去,三多已经变成了一个小黑点,还在逐渐变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