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的,我住在你楼上,下午看到江宁在帮你搬快递,”陈雯笑着解释,“我就说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诸姜哦了一声,声音还是闷闷的。
“我们本来在客厅,你房间门被风吹开了,”陈雯温声道,“女孩子的房间哪儿能让人随便看的,我就准备给你关上。”
“结果看到你床没铺,”说到这儿,陈雯声音有点沙哑,“我心想你那么多快递,里头应该有床单啥的,就找出来给你洗干净换上了。”
“那什么,我肯定是不该翻你的快递的,”陈雯有点不好意思,“但我想着你生病了,手又伤着,明天回来再弄这些的话,有点困难。”
诸姜有点懵,原来不是莫江宁,是陈雯,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人。
诸姜哦了一声,过了会儿又说了句谢谢。
听到诸姜没有怪她,陈雯松了口气,“我就拆了窗帘和床单被套啥的,别的快递都给你好好放起来了,在沙发边上。”
“哦,对了,窗帘是江宁给你挂的,”陈雯解释,“那个太高了,而且费劲,就让江宁给你弄好了。”
陈雯说的每个字她都能听懂,但每个字都好陌生。
过了会儿她才开口,“谢谢,辛苦你们了。”
诸姜声音清亮了些,陈雯笑道,“不用客气,你一个人在外工作不容易,我们能帮的就多帮一点。”
还是好陌生的话,诸姜轻声说了句谢谢。
那边莫江宁拿回电话,“你在医院好好休息,明天我去接你。”
“不用了,”诸姜拒绝,“我自己坐车回去就行。”
“我……”
莫江宁被陈雯打断,“诸姜,你别犟,身体不是小事儿,你刚从医院出来就奔波劳累要不得,听话,让江宁去接你。”
陈雯语气像个妈妈,诸姜愣了两秒钟后,莫名其妙的就答应了。
挂了电话后,诸姜还有点懵,她又打开照片看起来。
米色的床单和被套,铺得很整齐,浅绿色的窗帘垂感也很好。
她看着手机有点失神,想起来了,小时候妈妈也是这样给她铺的小床。
她一遍又一遍看那张照片,脑子晕晕乎乎的。
“你妈最近怎么样?”陈雯问。
莫江宁收起手机,“都挺好,就是昨天天阴,腿有点疼。”
陈雯点点头,“那也是没办法,只能让她好好休息,少操点心。”
莫江宁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小阳呢?”陈雯随手把地上的垃圾捡起来。
“上学去了,”莫江宁说,“高三提前开学,上周就回学校了。”
陈雯点点头,“小阳是个好孩子,成绩也好,大学肯定没问题的。”
“以前小阳在您班上,受了不少照顾,”莫江宁笑着说道,“我们都记着呢。”
“说这些做什么,”陈雯摆摆手,“小阳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就希望他能跟你一样,考个好大学。”
莫江宁苦涩的笑了笑,低声道,“会的。”
陈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转移话题,“那什么,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莫江宁点点头,“行,那我就先回去了。”
医院里很安静,很适合养病,天刚擦黑,诸姜就沉沉睡了过去。
但半夜里她突然醒了,四周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莫名有点窒息。
诸姜费力的从床上爬起来,想出去透透气。但这门一推开,却不在医院里,而是一个灰扑扑的,熟悉的,客厅。
醉酒的男人摇摇晃晃推开门,手里的酒瓶碰到铁门,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客厅中央蹲着个小女孩儿,正在洗抹布。诸姜跟在男人身后走进屋,女孩儿听见动静猛地抬头,诸姜浑身一激灵。
是她小时候,醉酒的男人是她爸,诸舜明。
小诸姜看着又喝醉的诸舜明,满眼惊慌,不自觉看向蒋倩。
但蒋倩低头拖地,目光自始至终都没落在诸舜明身上。
小诸姜咽了口唾沫,深吸几口气后,学着蒋倩不动声色。但怎么也拧不干的抹布,还是暴露了她的恐惧。
“蒋倩!你别,别看不起我,”诸舜明口齿不清,“我,我会发,发大财,然后,然后让你们过好日子!”
蒋倩还是垂着眼眸拖地,根本没有理会诸舜明发酒疯。
“你他妈,他妈的听见,我说话了吗?”诸舜明跌跌撞撞走进客厅。
蒋倩还是置若罔闻,继续拖地。
按照往常来说,从诸舜明进门的那一刻起,蒋倩就应该开始哭骂,然后家里就会爆发一场大战。
但蒋倩的沉默,打湿了诸舜明的引线,让火热的争吵变得阴冷潮湿。
但小诸姜并没有觉得庆幸,反而更加害怕。
诸姜好像和小诸姜共感,她突然有点喘不上气儿来。
“妈的,你聋了是不是?”诸舜明直冲冲的朝蒋倩走去。
小诸姜连忙丢下抹布,颤抖着手拉住他,祈求道,“爸爸。”
诸舜明有一瞬间的迟疑,但转头看见一声不吭,冷眼看着自己的蒋倩,火气瞬间飙升,“放开!”
刚上初二的诸姜,根本拉不住正值壮年的中年男人,尽管他喝醉了酒。
但诸姜不敢不作为,先不说她无法做到袖手旁观,就是争吵结束后蒋倩的责骂,也驱使她上前。
诸舜明单手捏着蒋倩的下巴,“跟你说话,听不见吗?”
诸舜明满嘴酒气都扑在蒋倩脸上,但蒋倩依旧是副要死不活的表情。
蒋倩眼里的平静和不屑,甚至比平时的骂街更让人生气。
‘啪!’诸舜明反手一个巴掌扇在蒋倩脸上。
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一道裂缝,诸舜明看着蒋倩恶狠狠的目光,反而笑了。
刚才突然消失的酒劲儿又突然出现,诸舜明又开始摇摇晃晃。
诸姜快步上前,本能的想拉住发酒疯的男人,可她的手却直直穿过男人的身体。
诸姜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有些茫然。
愣神之际,小诸姜怯生生的拉住诸舜明的手臂,苦苦哀求道,“爸爸,求求你,不要打妈妈,求求你了。”
诸舜明看了眼这个女儿,一挥手就将她拂开,“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成年男性的力量让诸姜感到恐惧,但她又不敢离开,只能扑向跌坐在地上的蒋倩,“妈妈。”
可蒋倩的目光,也让她害怕。她只能假装感受不到蒋倩的反常,窝在她身边,假装这一切都不存在。
但施暴者从不会因为顺从而停手,恐惧只会滋长狭隘的权利。
诸舜明费力弯着腰,用力捏着蒋倩的脸,“你是不是,是不是,看不起我?”
蒋倩恶狠狠的瞪着他,“呸!”
诸舜明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满眼不可置信。
小诸姜脸色瞬间苍白,她甚至无法预想,接下来会是怎样的惨烈,整个人愣在原地丝毫不敢动弹。
“妈了个巴子的,”诸舜明反应过来,一拳打在蒋倩身上,“你他妈敢往我脸上吐口水。”
诸舜明一边打一边骂,今天的蒋倩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开始反抗,但她的反抗在打红眼的男人眼里,就像毛毛雨。
小诸姜害怕的眼泪直掉,但她只能尽力趴在蒋倩身上,为她挡住沙包大的拳头。可诸舜明的拳头,像是安装了定位,总能精准的打中蒋倩。
小诸姜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一边哭一边喊着妈妈。她趴在蒋倩身上哭得声嘶力竭,却毫无用处。
诸姜看得浑身颤抖,她猛地扑过去,但手一次又一次的穿过男人的身体。
“诸舜明,你算什么男人!”蒋倩哭喊道,“你有本事去打外面的人,你在家打女人算什么本事!”
诸舜明的拳头停在空中,愣了一下。
小诸姜和诸姜屏住呼吸,看向诸舜明。
诸舜明明显松了口气,他扯着嘴角,露出黢黑的牙齿,“我不需要打别人,我只要打得过你就行了。”
蒋倩终于死心,闭眼不再挣扎。
小诸姜和诸姜也没了希望,虽然他们看不见她,但诸姜还是趴在小诸姜身上。三人紧紧抱在一团,在沉默中灭亡。
过了好一阵儿,诸舜明打累了,躺在满是污渍的沙发上休息。
母女三人躺在冰凉的地上不敢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沙发上传来一阵鼾声。
小诸姜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哽咽道,“妈妈,起来吧。”
蒋倩望着沙发腿,没有说话。
小诸姜没得到回应,也不敢再多说话,又躺回到蒋倩的身边。
客厅里的呼噜声越来越大,诸姜紧紧抱着蒋倩不敢松手,今天的蒋倩太反常了,她害怕一松手,她就不见了。
可是她不知道,就算她抱得再紧,也留不住想走的人。
“诸姜,”蒋倩的声音沙哑,“我为什么命这么苦。”
小诸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嘴角嗫嚅几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好在蒋倩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如果没有你,我早就离开你爸了。”
这下她是不敢回答了,罪魁祸首怎么有脸开口呢。
蒋倩撑着满身伤痕起身,小诸姜连忙连滚带爬,小心翼翼的扶起蒋倩。
蒋倩朝卧室走去,小诸姜跟在身后噤若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