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消失了……”袁思竹脱口而出。
然后她不可思议地捂住自己的耳朵,激动道:“我好像……能听见了!”
袁思竹的听力,从流浪汉消失的那一刻开始就恢复正常了。
【玩家[你不要和我抬杠],完成派单员工作,获得工资3000元。】
宋须满捡起落到地上的卡通小人,心情有些复杂。
流浪汉消散之前的表情太过于幸福,与他沾满血污的脸形成极大的反差,给人以极大震撼。
“接下来只要在章鱼小丸子摊位进行消费就行了吧?”叶詺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就和我那时候一样。”
…
小吃街依旧热热闹闹的,不论过了多久,这里都是夜晚,看来太阳并没有眷顾这个地方。
但小吃街亮着长长的灯,就像是另一个“白昼”。
人群的喧嚣逐渐远去,“白天”逐渐转为黑夜。
杜成建沉默地坐在黯淡的灯下,像一尊雕像。
袁思竹拿着三千块就上去了,她用手比了个1,然后把钱放进碗里。
杜成建没有动,他垂着头,让人看不清神情。
宋须满将卡通小人放进碗里,杜成建终于有了动静,他缓缓抬起头。
所有人都被惊了一下,因为杜成建左眼的布条不见了,空荡荡的眼眶就这样暴露着。
从那黑漆漆的眼眶里,突然滋出猩红色的液体,正站在摊位前的宋须满和袁思竹躲闪不及,液体滋进双眼,只感觉两眼一黑。
而站在距离章鱼小丸子摊位足足有五米的叶詺……
他的眼睛也被那液体滋中了。
渐渐的,右眼不再黑暗,而是恢复了模糊的视力。而左眼也不再黑暗,因为它甚至看不到“黑暗”,那是一片令人恐惧的“虚空”。
模糊的视线突然向右旋转,等稳定下来,左眼突然变得很难受。
一大汉一拳打在了他的左脸上,嘴唇上下碰撞,唾沫横飞,狰狞的面孔于他而言并不陌生。
可惜他的世界是一片寂静,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他只能茫然地捂着左眼。
明明只是把一张传单递了出去,为什么左眼突然看不见了?
毫无意外,他失去了派单员的工作。毕竟,他们能接受一个听障人士已经是破例了,更何况现在他的眼睛还瞎了一只。
真是讽刺啊,传单上的“三心会”,爱心,真心,感恩之心……这些“心”,底层人难道不配拥有吗?
没有办法了,收拾收拾去住桥洞吧。
像他这样的残疾人,就应该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活在见不到光的地方,这是现实告诉他的,用最残忍的方式。
小实是个好人,他也一样听不见。
小实说这桥洞是他的地盘,但是又经常收留无家可归的人。
小实说自己很厉害,可以保护他,但是他自己经常被人打得满身是伤。
小实教他手语,给他食物。
他也想回报些什么,但是他拥有什么呢?
花花绿绿的鑫鑫大厦传单从高高的大桥之上飘落,落到他的脚边。
[入驻即给50万元奖金。]
有了,这样不就可以报答小实了吗?小实曾经夸奖过他的炸丸子做得很好吃。
不过小实不愿意和他走,他说自己已经习惯于住在这里了。
他就只能自己走了,等有了这些钱,他可以买助听器,这样小实就不会被人嘲笑了。
可是为什么,当他带着助听器回来的时候,小实满脸血污地倒在地上,双眼被挖走,气息全无,甚至已经招来苍蝇了呢?
有什么意义?上帝什么也没有给他,如果给了什么,那也是要拿走的。
他一生下来,就是为了吃苦的吗?
…
无声的质问震耳欲聋,宋须满模糊的眼睛逐渐变得清晰,她的视线聚焦于放在一堆颜色灰暗的冥币之上的卡通小人。
小人颜色鲜艳,笑容满面,毫无疑问,是整个摊位唯一的亮色。
那代表着美好,希望,乐观,他的心愿……
杜成建从围裙的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吃苦的吗?”
他指了指问题下面的一行字,那是宋须满的字迹。她承诺过,可凭借这张纸再来大饼摊咨询。
虽然这里不是大饼摊,但宋须满已经有了答案。
“人生下来不是为了吃苦的。”她将层层叠叠冥币上的卡通小人拿了起来,“你不是早已有了答案吗?”
你会精心设计包装,会在小人身上倾注你所有的期望,会在空白处种上五彩缤纷的小花。
你希望拥有笑容,你希望拥有能倾听世界的耳朵,你希望成建和小实能永远在一起……
“你是为了幸福啊,人生下来,是为了幸福啊。”
不要把目标与过程搞混了。或许会吃苦,或许会一直吃苦,但那不是目标,而是必经的过程。
也许有人就这么吃一辈子苦,苦苦地死去,然后变成苦苦的骨灰。
但是,他们生下来不是为了吃苦的。没有人是专门为了吃苦而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的动力,永远都是追求幸福。
杜成建没有说话,毕竟他也不会说,他接过宋须满手中自己一笔一笔画下的,承载了他所有追求的卡通小人。
是啊,他不是为了吃苦才被生下来的。
袁思竹触碰了他的肩膀,然后打起了手语。
神情一直都很平静的杜成建双颊开始抖动,晶莹剔透的东西从眼眶中滚落。
不要误会,滚落的不是晶莹剔透的眼珠子,而是眼泪。
袁思竹将小实最后的手语传递给了他:“对不起,不要自责。”
他们实在没能看清小实最后开合的嘴唇是什么意思。
因此也不能进行传达,那句未被世界记录下来的话到底重不重要,已经不重要了。
在杜成建流泪之前,袁思竹早就开始流泪了,特别是打手语的时候,几乎是磕磕巴巴。
先前不理解那句话的意思,在看过了杜成建的回忆后,她已经完全明白了。
对不起,因为没有勇气和你一起出去,也没有等到你。
不要自责,我的死不是你的错。
再想到第一次见到小实的时候,他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殴打,沉默地被殴打。
袁思竹真的有些忍不住,她的情感一直很丰富。即使是在做本职工作的时候。
即使一直有人嘲讽她:“一个女生当什么律师,女的就是不如男的理性。”
这句话她都听倦了,她不辩解,因为事实会证明一切。
她总会在庭审时一边坚持着自己的“感性”,一边将那些“理性”的男律师堵到说不出话来。
他们所谓的“理性”,不过如此。
她从来都不认为这是缺点,相反的,这太重要了。
对于没有钱请律师的人来说,这太重要了。
杜成建让她想起自己接过的一起听障人士的案子。
公司故意招募残疾人营造完美的慈善家身份,在发达后,就把残疾人全部开除了。
她看着那人苍老的脸,微微蜷缩着的身子,无偿地接了这个案子,为了和委托人交流,她甚至抽时间自学了手语。
那是她打得最有成就感的一起案子,她记得那人最后笑着流着眼泪,对她反复打着的手语:“谢谢你。”
…
杜成建不再流泪,他从摊子后面拿出了一份章鱼小丸子,然后递给了袁思竹。
袁思竹有些诧异,这看起来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玩家[你不要和我抬杠],已达成通关条件,可在副本时限之前随时脱离副本。】
袁思竹拿着那章鱼小丸子丢也不是,拿也不是。
杜成建看着袁思竹的眼睛,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他翻动着手。
“这是正常的,没有眼球。”
袁思竹对着他“说”:“谢谢。”
她打算立马脱离副本了:“谢谢你们,要是没有你们的帮助,我很可能找不到通关办法。回去之后可以加我,我叫[你不要和我抬杠],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我没和你抬杠啊。”叶詺好像走神了,只听到了个玩家名。
袁思竹欲言又止,下一秒,她退出了游戏。
“我真没和他抬杠啊!”大晚上的,叶詺心里冷冷的。
宋须满用一种后悔的眼光看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想起了豆腐脑。
虽然袁思竹走了,但游戏还是要继续的。
两人正要往回走,这才发现小吃街的中心正在往上冒着浓浓的黑烟。
有个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着火了!着火了!”
宋须满急忙拉住他询问是哪里着火了。
那人努力回想,表情像便秘了一样:“……呃,那个摊子我也不知道是干啥的,都没人在,看起来也很破,生意不太好的样子,不知道怎么入驻的……”
一股浓浓的不详预感不受控制地生起。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不会吧副本,这着火的不是我家大饼摊吧?
会的。
宋须满看着熊熊燃烧的大饼摊,本来就只有几块木板,这下就连木头都没了!
没有木板的大饼摊就是一盘散沙,风一吹就散了,物理意义上的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