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的面具下传出几声满意的低沉笑声,随即祭出一件法器,双手结印,运转灵力。
那法器被黑雾包围,竟看不出原本形貌,只是隐隐散发出慑人的威势。
随着灵力的注入,它渐渐悬空于黑衣人的身前,周身黑色的雾气也越发浓厚,甚至到了要凝结出水珠的程度。
那黑衣人似乎也十分吃力,灵力运转越发艰涩,不得不调动所有储蓄的灵力来供应身前法器。
焦文思也跟着屏住了呼吸。
这法器绝非凡品,以他的眼力,它恐怕能够排到天下名器榜前五十名。
黑衣人身形颤抖,咬咬牙,竟是直接一掌击向自己的胸口!
这一掌毫不留情,运足了力道,黑衣人当即便身形一顿,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气息都虚弱了不少。
那一口血正正好溅洒在半空中的法器上,诡异的是,那法器竟如同活物一般,周身黑雾一起一伏地涌动着,很快,血迹就完全消失了。
它竟是吸收了黑衣人的心头血!
有了这最后一点助力,它猛地脱离黑衣人的掌控,飞向高空之中,远远地漂浮在整个桃花村之上。
焦文思不安地看了一眼虞襄。
虞襄面色凝重,对于女孩子来说过于英挺的眉毛紧紧地皱着,注意到焦文思紧张的情绪,他伸手拉住了焦文思的衣摆。
下一秒,天黑了。
焦文思下意识反手扣住虞襄的手腕,生怕自家未婚妻失散。
身后金煊哇哇大叫着,听动静似乎是扒拉在了第五玉堂身上,第五玉堂倒是挺镇定地安慰了他几句。
焦文思放下心来,用buff细看。
buff重新打开的一瞬间,他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并不是天黑,而是浓郁的黑雾笼罩了整个桃花村,它们奔涌着、交织着,如同千丝万缕的细线,构成了玄色的天幕,填满了这一片空间的每一点缝隙。
黑色的细线如同活物一般扭曲翻滚,让人望而生畏。
更令焦文思惊讶的是,他竟觉得这些黑雾给他的感觉十分熟悉。
就好像……近距离接触过一样……
等等……
等等!
这不就是温湖身上的气息吗!
也就是说……这是魔气?
在他沉思的时候,虞襄箍住了他的手臂,身体凑近了,贴着他的耳朵说道:“别害怕,我们已经破阵了,现在幻境中的一切都不会对我们本身造成任何伤害,只当是看戏罢了。”
说着,他从储物袋中拿出魂灯。
魂灯中的鲛人脂燃烧起来,亮起稳定而温暖的乳白色光芒,散发出好闻的淡淡香气。
魂灯的特性就是能够照亮一切,按焦文思看,这玩意儿就是个概念性的神器。哪怕是在魔气漩涡当中,它也能像正常灯光一样照亮一片区域。
金煊咳嗽一声,放开了第五玉堂。
四人落地,借着魂灯的光,进入了桃花村。
人间炼狱。
这是焦文思看到桃花村中景象后,唯一能想到的四个字。
这种诡异的魔气对于普通人的伤害大到难以想象,它们简直像是某种硫酸一样的物质,轻易地腐蚀了凡人表面的皮肤,使其呈现出一种被烧焦之后的状态。
然而每个村民居然都还保留着神智。
他们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哀嚎,烂掉的双手捂着自己裸露的皮肤,下意识地想要遮掩一二,然而这毫无用处,手指碰到的地方,皮肤一片片掉落,带着粘稠的鲜血和碎肉沫子,鲜红的肌肉纹理被暴露出来,进一步被腐蚀。
相较而言,肌肉被侵蚀的速度就要慢一些,它们一点点变成焦黑色,像是一块被煮熟到过头的肉,一阵阵诡异的肉香味散发出来,随即萎缩成干巴巴的枯黑色一小团。
血管中的鲜血似乎会与那些黑雾发生奇怪的化学反应,使得混合物如沸水一般急剧升温,蒸发在半空中。
最后是雪白的骨头。它们像是暴露在烈日高温下的冰淇淋,一点点融化成液体,流淌下来,混入黑色的土地中。
这实在是可怕的一幕。
然而,更让人悚然的是,在这整个过程中,这些村民似乎一直保持着清醒的神智以及灵敏的感知。
他们疯狂地哀嚎尖叫,声音里带着让人恐惧的极端痛苦。
那种痛苦实在太过鲜明,哪怕是在一旁旁观的四个人,也似乎能切身体会到。
然而声嘶力竭的尖叫无法缓解这种剥皮刮肉的痛,他们只能疯狂抓挠身边一切可以够到的东西,桌椅、门板、农具,一切的一切。
焦文思甚至看到一个老太太从躺椅上跌倒在地,瘦骨嶙峋的双手死死插进泥土地里,狰狞地收紧。
人间炼狱。
焦文思不忍心再看,低下头。
虞襄轻轻拍拍他的后背,眼神里带着安抚与担忧。他知道自家的小咸鱼是个非常心软的人,心软到对凡人都带着满怀的悲悯,现在绝对不好受。
第五玉堂和金煊有些奇怪地看着心情不佳的焦文思。
对应普通的修真者来说,凡人的命本就是不值一提的。修真者追寻大道,早就抛弃了再入轮回的机会,已经斩断尘缘。
再者,修真界中为了抢夺珍宝资源,互相争斗的血腥程度比这高了去了,他们从小耳熟目染,接受程度与作为穿越者的焦文思完全不同。
焦文思勉力冲他笑了笑。
他知道虞襄等人与自己从小接受的教育不同,因此也不会非要去扭转他们的看法。
长出一口气,焦文思示意自己没有问题。
虞襄虽然担心他的精神状态,但毕竟现下探寻真相要紧,只能满怀忧虑地拉着他继续走。
桃花村的覆灭显然与魔族有关,他们需要借着幻境查明真相,获得更多信息,好回去禀告山长以及各位先生,让修真界早作准备。
正想离开,一双白骨手抓住了焦文思的脚腕。
焦文思猛地回头。
地上是一个白骨架子,只有一张残缺的面皮还勉勉强强地挂在面部骨骼上,但也摇摇欲坠,看着十分渗人。
白骨没有做出攻击动作,只是拼命指着角落里的一个大水缸,另一只手的指骨已经融化,便用腕骨在土地上比划着写字。
但也许是因为过于可怕的痛楚,它浑身颤抖,只在地上划拉出凌乱的线条。
焦文思拦住想要动手的虞襄。
他弯下身子,轻轻掰开白骨的手,便抬脚走到那水缸边上。
水缸是那种农村常见的大缸,表面黄褐色,带着点顽固的黑色污渍,上面用一块厚重的木板压实了。
焦文思掀开木板,探头往里看去。
里面黑雾涌动,借着魂灯的照明,他抱出了一具婴儿的骨架子。也许是因为婴儿太过弱小,半个身子都要被融化干净了,也没什么挣扎的力气,只时不时抽搐一下,骨架子当啷啷地碰撞。
它身上的肚兜倒是让焦文思觉得有些眼熟。
他皱着眉回忆一番,脑海中隐约浮现画面:粗壮结实的女人单手抱着孩子,大步从厨房里走出来,时不时不耐烦地颠动几下,还有一双混浊的、带着清澈泪水的黑眼睛。
……二秀!?
这是二秀的孩子啊。
所以,地上那个是二秀吗?
焦文思迟疑地转头,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地上那个拦住他的白骨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焦文思叹口气,把手上的孩子骨架放在原本二秀的身边。
显然,二秀及时察觉到了危险,把襁褓中的孩子放进了水缸里,还压上了厚实的木板,试图让自己的孩子逃过这场可怕的灾难。然而她不知道,这是凡人难以阻挡的魔气,她做出的努力徒劳无功。
周围环境渐渐安静下来。
村民们消失了。
他们最终融化在了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上,以一种可怕的方式。
黑雾也逐渐散去。
焦文思等人施展术法,掩藏起身形。虽说幻境中的一切都伤害不到他们,但若是被其中的人发现了,也是件麻烦事儿。
黑衣人满意地抱胸,带着阿奴降落在村口,环视着自己的杰作。他身边的阿奴则表情凝滞,呆愣愣地看着桃花村的一切。
他所熟悉的一切,所熟悉的人和动物,都已经化为虚无。
混浊的眼珠子迟钝地转了转,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被黑衣人拉着前往村中的水井,阿奴也亳不反抗。
焦文思四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跟了上去。
一路走到水井,阿奴都失魂落魄地,像个木偶一般被牵着走,眼中没有悲痛,只有深刻的茫然。
黑衣人带着他在水井边站定,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和不屑,开口却是赞扬的语气:“干得好,阿奴,今后你便负责镇守阵眼,保证这些低贱的村民源源不断地提供魔气,我每隔百年便会回来取一次魔气,明白了吗?”
阿奴缓缓扭头,僵硬地点了点。
黑衣人满意一笑。
他飞身悬空,不知道做了什么,四周突然开始猛烈地动,以桃花村为中心的方圆百里的土地,顷刻间全部沦陷,居民惨叫哀嚎不止。
“记住我们的大业!”
临走前,黑衣人畅快大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