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夜。

金红色的凤凰火敏捷地穿行在黑压压的蝗群中，灵活诡谲，收割生命。

嘹亮清越的凤鸣声响彻战场，火焰盘绕而成的凤凰低掠过战场，肆意展翅间，周围空气都被加热至沸腾，高热瞬间蒸发掉无数魔族。

凤凰所过之处，地面上只余一列细密的黑色灰烬。

虞襄停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一双凌厉凤眸弥漫着浓郁的血光。杀上了头，前世模糊的记忆仿佛覆盖上来，整个人简直兴奋到可怕。

“阿襄！不要深入！”

焦文思在后头大吼一声。

他紧随其后，山雪在手中兴奋地嗡鸣，干净利落地解决掉试图包抄围剿的魔族。

山雪催生的冰霜生长着、窥探着，对四周蠢蠢欲动的魔族有着足够的震慑力。

虞襄立刻回防。

沸腾的思维冷却下来，他第一时间回身与焦文思汇合。

两人配合十分默契，很快清理出一小片空地。

焦文思手握山雪，吞下系统兑换的丹药恢复灵力，死死咽下嗓子眼儿里弥漫的血腥气。干燥起皮的嘴唇苍白到可怕，一个个圆润的血珠子渗出来。

他靠着虞襄的背，同样感受到对方激烈的心跳和高热的皮肤。

不行。

快要到极限了。

大量热腾腾的汗水从掌心里溢出，很快就被刀柄上缠绕的粗糙布料吸干净，避免影响持刀者的手感。

更糟糕的是神智上的昏沉。修真者毕竟不是铁打的，不是全知全能的神，这样高强度的战斗加上糟糕的休息环境，让焦文思与虞襄精神上极度疲惫，整个脑子乱糟糟地搅和在一起，理不出个清晰的思绪，只能机械麻木地防守。

这是他们守城的第四晚，体力和精神的消耗都积累到一定程度，极大地影响了实力的发挥。

这根本不是人族修士可以撑得住的战斗强度。

虞襄平复呼吸，一手控制着暴烈的凤凰火，沿着西面的护城阵法构筑起一整道火焰防线。高约十来丈的火焰巨墙燃烧着，嘶吼着，一时间震慑住大部分魔族。

虞襄的脸色瞬间苍白了许多。

唯一一点血色褪去，皮下的青筋都清晰可见。

他咳嗽几声，语速极快：“文思！这边我还撑得住，你快去东面瞧瞧！那边不大妙！”

魔族开始扑向火焰墙。

滋滋啦啦的声音清晰可闻，是硬韧的皮肉被火焰炙烤的独特声响。魔族尖锐的惨叫汇聚起来，刺得人耳膜生疼。

可它们不怕死。

明明前面的伙伴只剩下灰烬，后面的还是悍不畏死地往前冲，拿命铺出一条路来。

这不可能阻挡它们太久。

焦文思担忧地看了一眼前方的魔族。有东英坐镇，它们不敢撤退，只会一次又一次不惧生死地冲上来，用血肉填平一切阻碍。

可他只能相信虞襄。

对方的眼睛平和而温柔，哪怕沾染了洗刷不掉的血腥气，恍惚间还是那个温温柔柔的、只看着自己一个人的小仙女儿。

“好！你小心，我马上回来！别做什么傻事！”

只来得及扔下这么一句，焦文思匆匆离开。

虞襄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离去的方向，随即转过身。

他俩都已是强弩之末，但自己还有足以自保的底牌：魔气。

魔族之中有着森严的等级制度，按照那些破碎模糊的记忆，自己以前该是个魔君，还是个挺厉害的魔君。虽然现在王座上坐的已经换了人，可这种实力与血脉上的压迫不会消失。

虽然不愿彻底魔化，但再使用一次那力量，只要控制着些，应该还不至于被彻底感染吧……

没有别的法子了，火焰墙拖延不了多久。

文思哥哥，你千万要及时赶回来哦，把我从失控中拉回来。只要你看着我，我就一定能找到回来的路。

虞襄深吸一口气。

他闭上眼睛。

丝丝缕缕的黑气弥漫开来，缠绕上金红色的凤凰火，在那永恒燃烧的火焰里被映照出一种迷幻的、令人不安的奇异色彩。

离得最近的魔族开始呜咽溃逃，拼命往后挤，试图躲在同伴身后，如同对上巨象的蝼蚁，血脉中的古老压制开始苏醒，冒犯的下位者不得不战栗低泣，乞求君主的宽恕。

可来不及了。

那双眼睛缓缓睁开了。

金红色的瞳仁通透干净，是亘古以来俯视世人的冷漠无情。神明以此降下灭世的天罚，使其作为刑天道地的世间使者。

短暂地，虞襄又恢复成了那个曾经踏平魔界的、至高无上的独.裁暴君。

“太阿。”

嘴唇缓慢地开合。

远在百里之外的剑魔气大盛。杀名赫赫的魔剑听闻熟悉的召唤，立刻挣脱所有束缚，流星一般飞向那处。

另一边。

东面的护城阵法已经被攻破，虽然有其余方位的修士及时赶来增援，但双拳难敌四手，区区几十人实在抵不过蝗虫过劲一般数量可怕的魔族，还是免不了溜进去几个。

它们灵巧地攀过城墙，降落在地面上。

城内的百姓举起武器，拼命自卫。

这些拒北城的居民从小生长在贫瘠严寒的北境内，不得不学习一些简单的体术，强身健体、抵御严寒，因而身体素质比一般的凡人要强悍许多。

此时对上魔族，虽然实力远远不敌，但也还能简单抵抗几下。

周小毛穿梭在人群中，机灵地埋头狂奔，躲过一次又一次凌厉的攻击。

但这不是办法。

所有魔族都是在血肉厮杀里锤炼出来的钢筋铁骨，爪牙皆是人族难以想象的利器，更有顶级的战斗手段和危机直觉，完全能碾压千年和平之后迟钝的普通人族，如同鬣狗对上孱弱的羊羔。

同伴一个接一个倒下。

周小毛只是埋头狂奔。

所有的情感都被压抑在急速跳动的心脏里，不敢泄露一丝一毫。他看到熟悉的人倒下，看到那个总是敲自己脑袋的王大爷青白的脸，看到玲玲姐被斩断的、涂着丹蔻指甲的一只胳膊，看到小丁那颗孤零零的、瞪大眼睛的头颅。

简直像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

可是他不能停下。

细瘦伶仃的双腿机械地迈动，呼吸急促，心脏跳动到像要爆炸。外界的一切声响都仿佛隔着一层水膜，隐隐绰绰的，听不大清楚。

“小毛！”

一道熟悉的呼喊声。

周小毛下意识抬头望去，却因为动作僵硬迟钝，失去了平衡，狠狠向前跌在地面上。

地面上的血和雪混在一起，形成一种黏糊糊的浆状物体，瞬间劈头盖脸地糊上来。

他奋力用手支撑起上半身，一把抹掉脸上的脏污，近乎茫然地看去。

是少堡主大人。

浑身浴血的少堡主赶了过来。

焦文思很快解决了周围零星的几个低等魔族，抹了一把脸上混杂的血与汗，就对上了一双黑亮亮的大眼睛。

情况紧急，守城的修士需要支援，焦文思也来不及多说。

他上前抱起周小毛，将人安置在了一间隐蔽的房间里，布下了几层结界。

“安静些，知道吗？”焦文思剧烈地喘息，过度透支灵力让他很不好受，“在这里待着，千万不要出去。”

周小毛点点头。

“很好。”焦文思弯了弯眼睛，淋漓的汗水沿着长长的上睫毛滴落到眼球里，尖锐地刺痛一下，“都会好起来的。”

他很快离开了。

周小毛在原地怔愣片刻，终于抑制不住地哭了，可又因为想着焦文思的嘱咐，只能将身体蜷缩成一小团，双手死死捂住嘴巴，不让一丝声音泄露出去。

焦文思没有听到。

事实上，他正急着赶往东面城墙。

情况比想象地还要糟糕。东面的护城阵法被撕出了一个大口子，无数魔族顿时蜂拥而入，踩着同伴的尸体挤进来。

城墙上的修士借着地势位置的优势勉强抵抗，却也不是个办法。

系统担忧地缩成一团。

它能共享焦文思的视野，自然也看到了目前的情况。要想阻止焦文思上去帮忙，那是不可能的。先不说这傻小子心肠软得要命，就说他是北静安堡的少堡主，北境未来的继承者，就必须担起这副责任来。

可这具身体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山雪同样不安地颤抖。

焦文思抿了抿嘴唇，舔掉渗出的血珠子。

他握紧了山雪。

哪怕双腿都因为长时间的战斗而疲软不堪，险些不能站立，他也要打！

一人一刀义无反顾地冲入黑色的浪潮中。

可毕竟是太勉强了。

焦文思终究是凡人之躯，总有极限。

哪怕系统疯狂兑换各种buff，也无法阻止他的衰败之势。

终于，在一次格挡中，山雪脱手。

哐啷一声。

周围魔族纷纷怪叫。

它们清楚，这个可怜的、倔强的、难缠的猎物，已经要失去反抗能力了。

焦文思被刀柄反冲的力道带得跌倒在地，来不及爬起来，只失神地望向压抑的天穹。

密密实实的云层遮挡住了银色的月亮，有无数雪花缓缓飞舞着坠落，如同万千漂浮着的、窃窃私语的小生灵，默默注视着他即将到来的死亡。

啊……

还没有去和阿襄告别。

好难过。

…

……

………

等、等等。

这个过程，好像有点太久了？

焦文思意识到不对，猛地睁开眼睛，一个打挺便翻身坐起。

周围的魔族已经消失不见。

一个清俊温柔的青衣修士拿着山雪，半蹲着将刀递还给自己，好看的面容还带着久病的憔悴清瘦。

“徐、徐城主？”